一番互相恭維的場面話說完,君厭疾便讓生漣取來一幅畫,說道:“這是我近日淘到的一幅舊畫,雖非名家之作,我卻實在歡喜這畫中意境,想着今日正好請諸位才子才女,為這畫配上一首好詩,也算是求個圓滿了。”
生漣将這畫挂了起來,隻見畫上是一個腳趾并生的六指老翁,手中捧着一尾紅色金魚,正要将它放生江湖之中,臉上笑意盈盈,看起來甚是怪異。
此畫一出,閣中忽然安靜了下來,衆人自是想在世子殿下面前出出風頭的,隻是這畫實在有些奇詭,他們都拿捏不清這畫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不敢随意出言,生怕揣測錯了君厭疾的心意,反倒辦了壞事。
謝枝隻是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目光又落了回去。
“殿下,臣女願口誦一詩,不知殿下可願一聽?”過了半晌,忽有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衆人望去,原是夏度支使之女夏月辭。
夏月辭飽讀詩書,在京中名氣頗盛,此刻出聲,倒也在衆人意料之中。君厭疾也點點頭,笑道:“原來是夏姑娘,在下洗耳恭聽。”
隻聽得夏月辭朗朗道:“骈拇枝指生此身,斧斫毀形心不損。鲲鵬南徙風借力,我上青雲不由人。”
一言已罷,數人都拊掌稱贊起來:“原來這怪老翁正是《骈拇》篇中的形容,這鯉魚不正是‘北冥有魚’一典,夏姑娘竟能一眼識出,頃刻便成一詩,真正是了不得。”
君厭疾亦笑道:“夏姑娘雖年少,詩中卻已有幾分大氣,屬實難得。”
他口中雖稱贊,卻全然沒有要題詩的意思,旁人看了便知曉他其實并不滿意。夏月辭抿了抿嘴,也不生惱,淺淺笑着便告了退。
之後又有幾人站出來誦了幾首詩,卻都不脫夏月辭先前解出來的典故,不過在詞句上稍有高低罷了。君厭疾一一客套地贊了幾句,都沒了下文。
周旋久了,君厭疾也瞧出來閣中的氣氛一下子失了熱絡,便點到即止,不願再掃大家的興緻,讓生漣收了畫卷,帶着衆人遊園去了。
唯有謝枝沒去。
先前衆人獻詩時,她隻是靜靜地坐在角落裡。這會兒,臨月閣中的人都散盡了,她這才伸出枯黃的手,拿起案上的紙筆,默默寫了八行,寫完之後也不聲張,隻是将那頁紙壓到最底下。
然後她起身,向守在小築外的侍女道:“這位姐姐,我好像有些受涼了,風吹得頭痛,想先回府上歇歇,還請勞煩你代我向世子殿下告罪。”
那侍女聽她說話輕聲細語,十分客氣,又生得瘦瘦小小,衣衫也确實單薄,便沒有多想,隻道此事無礙,然後一直将她送到國公府門口。
至于告罪,一個小小的官家娘子,還犯不上要特地向世子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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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枝一出王府的門,原本緊繃的雙肩便松垮了幾分。她邁着輕快的步子回了自個兒家,隻是剛一推開門,便看見院落中擺滿了大紅漆木的箱子,上頭還纏着紅色的緞帶,端是熱烈喜慶。
她走上前一瞧,發現裡頭裝的,或是流光溢彩的珠翠寶飾,或是柔軟華美的銷金錦緞,又或是少為人見的奇珍異寶。父親俸祿微薄,家中也向來寒酸,何來這些稀罕的玩意兒?
謝枝看了半晌,忽而生出幾分不安來,正想尋到雙親問個究竟,就看見自家父親難得笑吟吟地走出内屋,身邊跟着的是欲言又止的母親。
“阿枝,這麼早就回來了?看來國公府這宴會結束得還挺早的……”謝臨淵雙手攏在身前,臉上端着喜氣洋洋的笑意。隻是這副笑像張拙劣的面具般硬生生貼在他平素闆正的臉上,顯得有幾分滑稽和虛僞。
謝臨淵向來偏愛弟弟,是以謝枝和父親的關系打小便不大好。她平日裡沉默寡言,便與此有很大的幹系。這回見父親這副神态,謝枝心中的不安越發盛了,連聲音都禁不住發起顫來:“爹,這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