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雪剛到陳家時才六歲。
羅文記得清清楚楚。
瘦弱的小女娃躲在大人身後,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露出怯怯的大眼睛。那時候附近沒有年歲相當的孩子,所以羅家兄弟總來找她玩,小女娃性子好,被他們惹惱了也隻會哭,不像是陳香玉還要拉着大人告狀。
兩兄弟那時七歲,正是調皮搗蛋的年歲,幾乎日日都要被大人訓斥,因此讨厭告狀的陳香玉,很快就和安素雪玩到了一起。
羅武打小就是個粗心人,時常惹哭了安素雪,羅文就負責哄人。
一哄就是十年,如今她十六,他們十七歲。
正是該定親成婚的年紀。
可他的弟弟羅武先一步說他喜歡她,作為哥哥的羅文被教育不管什麼都要讓着弟弟。
不管什麼……
以前時常來找安素雪和她說話都成了奢望,他隻能隔着一道牆,聽孿生弟弟和她談笑,不可以出現在她面前。
多久沒像現在這樣挨她這般近了?
羅文甚至記不起上次和她親密接觸是什麼時候,好像之前的美好都成了奢望。好像現在他握着她的手,于光天化日之下,于弟弟羅文面前,都變成了偷~情之舉。
羅文晦澀難辨的垂眸,默不作聲的拿起木勺,舀起花泥敷在如蔥白的指尖,然後将葉片包裹,再拿繩子纏繞系緊。
“緊嗎?若是勒疼了你不要忍着。”他擡頭看安素雪。
小時候她眼睛就生的又大又漂亮,和現在一樣,清澈無雜質宛若山間清冽泉水,羅文腦子裡雜念像是污泥一般被清洗,隻剩下面前少女靈動的笑眼。
“正正好好,多謝羅文哥。”
身後站着的羅武吃味,卻無可奈何。誰叫他沒生一雙靈巧的手?
“大哥,你快點弄,莫要耽誤安安休息。”
嘴上說着怕耽誤安素雪,實際上是不想讓羅文和她多相處。可羅武忘了,前幾日是他求着羅文幫忙,讓羅文假裝他來和安素雪見面。
怎麼阻擋的了?
又該如何阻擋?
有些東西一旦紮根生芽,便風雨無阻,以勢不可擋的勢頭洶湧而出,如春日野草肆意生長,野火吹不盡,春風吹又生。
羅文嗯了一聲,安素雪善解人意道:“沒關系,我不急的,你們有事嗎?如果有事可以去忙,我可以等娘或者季飛白回來幫忙。”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安素雪突然覺得捏着自己手指的力道變大,擡頭卻見羅文神色認真的塗花泥并沒有别的舉動。
應該是不小心吧,她想。
男人的手和女人的自然不同,尤其是幹粗活的男人。
羅文到了該成家的年紀,身量也已經長開了,手指骨節分明粗壯,和安素雪相比,簡直能輕松的将她包裹住。
他用左手托着她的手心,左手舀花泥,感歎她指甲竟生的如此小巧秀氣,怪不得羅武讓他來,因為即使是他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免得将花泥塗在皮膚上。
四月的白晝長,季飛白回來時候夕陽西下,異域少年踩着細碎的金光走進來,深邃的眉眼掃過院子裡的三人,饒有趣味的抱臂過來。
“你們三個……”
拉長的尾音讓羅文警惕,手上動作一頓;羅武一聲不吭,面帶敵意怒目而視;安素雪則是和季飛白打招呼,璀璨的杏眸笑起來彎彎如月。
“回來了。”
季飛白一身薄汗,以往回來都是着急去房間裡換衣服清洗,他讨厭汗液浸透的衣服黏在身上,總覺得黏膩膩的讓人心情不好。
但今天,他沒着急回房,而是長腿邁開走了過來。鼻尖上還沁了薄汗,少年濃密的眼睫垂下,似笑非笑的看她。
“你們三個在做什麼?”
“顯而易見。”
羅文在安素雪張口之前率先回答,“難道你們那裡沒有用鳳仙花染指甲的習慣嗎?”
“有倒是有,但我倒是不知原來羅家公子還可做這等小怡情之事。”季飛白不笑的時候瞧着面容冷峻,笑起來時則格外張揚。
“啧,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婦女之友’?”
“你!”羅武先炸毛,“你什麼意思?什麼叫婦女之友?”
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話。
季飛白聳肩,明明容貌生的精緻,身上卻帶着一股混不吝的氣質。
“你怎麼理解就怎麼是。”
羅武愠怒,羅文起身,按住弟弟肩膀,對着季飛白笑着道:“季公子玩笑話,再有,也不是壞話,是說我們兄弟和安安關系親近,你說呢?”
話是對羅武說的,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季飛白,兩個年歲相仿的人四目相對,隻有他們自己懂得眼神裡的意義。
安素雪坐着,完全看不到他們的眼神,更無法揣測他們心裡的想法,她手上不方便,隻能道:
“吃飯了嗎?廚房給你留了包子,還熱着呢,你可以自己取嗎?”
陳家用飯都是安素雪擺飯菜,吃完也都是她來收拾,做習慣了這些事,安素雪也是這樣對季飛白,前幾天安杏花留下的雞湯都是安素雪親手盛了給他的。
當時季飛白眼神莫名,安素雪沒懂,今日又看見他臉上出現同樣的表情,嗤笑道:“我沒手不成,還要你侍候。行了,你坐着吧,小心手上的蟲子掉在腿上。”
說完他揚長而去,安素雪短促的啊了一聲彈跳起身,卻發現壓根就沒蟲子,是季飛白惡作劇吓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