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齊齊在正房外室,陳山已經将人放在外室供小憩的榻上了,但這人手長腳長,上半身落在榻上,小腿懸空,腳直接耷拉在地下。
安素雪放好藥箱,陳山和安杏花過來給他脫衣服,他穿着與這裡也不大一樣,興許是西戎吐蕃那邊傳過來的樣式,類似于短打但更貼身,用的料子摸着像是細布但明顯發硬。
剛脫了鞋,榻上的人亂動,陳山正在拿藥,安杏花便道:“安安,你幫個忙,将他腰帶解了,他腿上也有傷,我去拿剪刀剪開褲腳。香玉,你能幫忙去照看小竹子嗎?他剛睡下。”
這人髒兮兮臭烘烘的,說不定是城裡的乞丐倒在醫館,陳香玉才不想沾手,于是進内室去了。
安素雪留下幫忙,走到榻邊,彎腰欲要解腰帶,手剛沾上對方,冷不防一隻大掌蓋住她的手,又瞬間圈住她的腕子。
安素雪吓了一跳,忙抽開,手腕上已經落了一層血污,在凝白的皮膚上分外顯眼。
榻上亂蓬蓬頭發縫隙裡露出一隻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我幫你治療。”安素雪立刻解釋。
陳山這才想起來還沒介紹對方的身份,連忙道:“安安,他就是我提過要來咱們家的季公子,季公子,這是我二女兒,喚作安安。”
其實按照輩分,陳山完全可以叫對方名字,但問題是他隻知道他姓季,并不知道他叫什麼。
他好像才從迷糊中清醒過來,視線在屋内轉了一圈,好似在打量着什麼,最後看向圍着他的三個人。
“哎,你身上有傷,就先躺着。”陳山來扶欲要起身的人。
撐着手臂,他到底還是起來了,一隻手撩過頭發,露出一張明顯和中原地區不一樣的面容。
臉上還算幹淨,蜜色皮膚,眉骨略高,顯得眼眸格外深邃。
“季飛白。”
聲音清亮中帶着低啞,嘴唇起了一層幹皮。
陳山連忙點頭:“好好,飛白,你快躺下,先處理傷勢要緊。”
安素雪最見不得病人不顧自己身體,也跟着點頭。
季飛白又看了過來,燭火下他的眼眸亮的驚人,安素雪一愣,安杏花率先明白他的意思。
“那個,安安香玉,天色不早了,你們快去睡。”
将兩個女兒都支走,左右季飛白醒了,便讓陳山自己處理。安杏花坐在内室哄孩子,聽見外室他們在聊天。
她記得陳山說過,季家那孩子和安安同歲,但沒想到身量竟然這般高,比隔壁雙生子都高出不少。還有他的臉,似乎也比尋常人更加挺拔好看。
聽着聽着,安杏花就發現幾乎隻有陳山自己的聲音,季飛白偶有發聲。
看樣子這孩子是個冷淡的性子。
陳山給他處理好傷勢,這些傷有新有舊,而且有刀傷有劍傷,陳山實在是憋不住了,詢問道:“路上遇見了什麼人?怎麼将你傷成這樣?”
季飛白衣服都脫了,隻剩下一件亵褲。他勉強支撐自己靠在榻上,對于身上纏着的紗布置若罔聞,神色平靜道:“遇見了山賊。”
他說的雲淡風輕,可陳山知道其中艱辛。
“聽說南邊那邊有亂黨,你是從北邊過來的?”
“嗯。”
“我去給你熬一副藥喝下。”
陳山把東西收拾好來到内室,低聲和安杏花商量。季飛白雖然年歲不大,但身量極高,在外面小榻上無法将就,而且還是個帶傷的病患,總得休息好才是。
陳山說讓兩個女兒住一間房,讓出一間給季飛白住。
“那就讓安安搬到香玉的房間好了,香玉房間大,住兩個人正好。”
事情就這樣定下,安素雪已經躺下了,連忙套上外裳起身開門,那人就立在門外,低眉掃了她一眼,很快别過視線。
“安安,你去和香玉一起睡,讓飛白住這。”
“是。”
倆人錯身而過,他身上血腥和藥味混雜,不大好聞。
翌日。
安素雪從陳香玉屋裡的小榻上醒來。
昨日換地方有些認生,所以許久才睡着,今天難得起晚了一刻鐘。
她出來時候,陳山和安杏花倆人已經忙活好了一家子的早飯,院子裡的小竈上放着藥鍋,鍋裡正咕噜噜煮着苦澀的湯藥。
“娘,還需要準備什麼,我幫你。”
“都好了,你往屋裡端吧。”
安素雪先是洗了把臉,這才端着兩碟小菜往正房去。正房地方大,平日裡他們吃飯都是在那。
這幾日天氣漸暖,房門打開通氣,所以不待走近便能瞧見坐在桌邊的一道颀長身影。
之前亂蓬蓬髒污的頭發清洗幹淨,此刻梳的整齊,露出精緻的額頭和漂亮的眉眼,懸挺的鼻子下,殷紅的薄唇微微抿着。
果然不是中原的長相。
很像之前見過一個商隊裡的人,有胡人血統的男子,體格健碩俊美非凡。
但眼前的容顔更勝一籌。
似是察覺出她的視線,對方擡頭,深邃狹長微微上挑的眼睛看過來。
竟是琥珀色的眸子。
安素雪身形微頓,而後耳尖發紅的朝對方點點頭,垂着眸子往桌邊去,将小菜放在桌子上。
“我是安素雪,他們都叫我安安。”
對方也不知是吃什麼長大,肩寬腿長,坐在那隐隐的給人一種壓迫感。
安素雪腦子一空,不知道說什麼好,就報了自己名字。
“季飛白。”對方薄唇輕啟,惜字如金的吐出三個字。
湊近了才發現,對方衣服大小不合适,搭在膝蓋上的手臂露出一截。
很明顯,這件是陳山的衣服。
吃完了飯,安杏花叫安素雪看着孩子,她去街上買件成衣給他。
過了許久安杏花匆忙回來,歉意道:“飛白,你身量太高,鋪子裡沒有相當尺寸,得現做,兩天後才能做好,這兩天就委屈你穿你叔叔的衣服。”
“有勞嬸嬸。”
坐在院子裡曬太陽的人話不多,說完話就轉過頭去,側臉硬挺英俊。
“安安啊,你去看看藥熬好了嗎?”
陳山說季飛白内髒也有損傷,得喝湯藥慢慢調養。熬好的藥放在一邊,待晾一會能端了,安素雪剛要上手,便被人擠到一旁。
“我來。”
陳香玉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而且身上香脂味很濃,再看她的臉,描眉化唇,顯然是打扮一番才出來。
安素雪眨眨眼,見陳香玉湊在季飛白說了什麼,還捂嘴輕笑。
……
下午時候,謝府的人來請大夫,正在鋪子裡幫忙抓藥的安素雪趕忙應聲:“稍等,我抓完這幅藥就過去。”
來人是個臉生的丫鬟,她道:“不勞煩安大夫,讓陳大夫去就成。”
陳山剛好送走一位病患,便提着藥箱去了。
“之前不都是你去給謝公子看診嗎?怎麼今日不用你了。”
陳香玉說起風涼話,“難道是覺得你醫術不精?”
說了幾句,安素雪不應聲,陳香玉覺得無趣便也不開口了。
可這幾句話卻讓安素雪心裡堵得慌。
論誰被說能力不行都會憤怒難過,安素雪轉身去了後院,切藥的時候心不在焉,好好的甘草被她弄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