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城柳氏,在修真界是一個十分有分量的來曆。
柳氏以劍立世,以劍聞名。
傳聞他們每一個人對劍道都穎悟絕倫,不學而能,十人之中,必有劍仙。
世人大多隻知柳時清出身于柳氏,但少有人知,他和柳氏其實沒有什麼淵源。
因為他的父親,早在他還沒出生時,就被柳氏家主逐出了家門。
柳氏以武為尊,不講情分,即使是内部切磋,死人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這種氛圍之所以沒有被修真界口誅筆伐,斥為魔教,一個原因是柳氏行蹤神秘,不喜招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柳氏弟子在二十歲之前來去自由。
隻要他們願意改名換姓,簽下生死狀,發誓從此以後與柳氏再無瓜葛,并決口不提柳氏之事,就可以離開。
而柳時清的父親柳巷語,曾經是柳氏同輩當中最優秀的弟子。
他十九歲入劍閣,取出了一柄萬中無一的好劍,劍閣為其賜字曰“癡”。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劍閣輕描淡寫的一個字,早已預指了他一生的軌迹。
他百年砥砺,萬刃加身而不退,手中的三尺青鋒,心中的無上劍意,皆毀于情深。
不過柳氏起初對他并不算殘忍,因為他的實力擺在那,就算一生停滞不前,也是難得的大能,也就随他去了。
結果他不僅不願意太上忘情,于劍道更進一步,甚至還想自毀根基,重回凡塵。
柳氏家主為此大發雷霆,直接将他轟出了望舒城。
他易名沈從,帶着妻子跋涉千裡,尋了一處山清水秀的村莊定居,從此在修真界銷聲匿迹。
柳時清出生于他們定居之後的第三年。
他的母親彼時還是青年,他的父親卻已生出了白發——根基已毀,他沒有幾年好活了。
柳時清是在七歲那年的一個雪夜見到的裘輕。
他父親那時已是行将就木。
裘輕一身貂皮大衣,一見到柳巷語,大刀闊馬往長椅上一坐,也不管對面的人被他帶進來的冷風刺激得直咳嗽,眉頭一挑:“你不是說沒有意外的話不會再見面了嗎?”
柳巷語咳完,平靜地道:“出了點意外。”
“我就不跟你拿喬了,我看你也沒幾天好活的了,有事說事吧。”裘輕說。
“……你收徒嗎?”
一提到徒弟,裘輕眼睛一閉,被熊孩子怎麼教都不會氣得劍都練不下去的陰暗回憶湧上心頭:“長青山收,我不收了。”
柳巷語朝站在門後探出一個頭的柳時清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柳時清走到他身邊,他握着他的手,對裘輕道:“巫峽蒼蒼煙雨時,清猿啼在最高枝。他名時清,是我的孩子。”
“他的歸途不在人間,你帶他去長青山吧。”
裘輕擡起眼皮看了柳巷語一眼:“七歲的娃娃懂什麼?他要是跟你一樣,我到時候找誰說理?”
柳巷語聽他一語道破柳時清的年紀,笑了笑:“看來望氣之術,你已至巅峰。”
“你少跟我在那裝雲淡風輕。”裘輕啧了聲,“你可想好,他要是跟我走,你們兩這輩子都未必能再見他一面。”
柳巷語笑意不減,聲音似浮雲一般既淺又輕:“我一生也沒見過幾眼我的父母。”
“……”裘輕垂下眼,沒說話。
屋外的風改了風向,片片雪花順着沒關緊的窗戶縫隙擠進屋内,它們飄飛在空中,落在柳時清的眉睫發梢,又染上鼻尖,卻沒有消融。
裘輕沉下眼神,良久不語。
他眉宇間顯出幾分暴躁,掏出一塊天藍色的玉石扔給柳巷語:“葬劍池的滄浪石,保你七八十年壽命不是問題。”
“……至于這個孩子,他跟我去青遙,我親自教導他。不過話說在前面,修道之人,多情無用,不出意外的話,今夜一别,你不會再見他了。”
柳巷語接住滄浪石,愣愣地眨了眨眼:“你偷了長青山禁地的東西?”
“什麼話啊?”裘輕差點被他氣笑了,“偷?你覺得你配我為你去偷師門禁地的東西嗎?我一個峰主,光明正大地進去拿的,我就是把滄浪石全都拿出來,也沒人敢說什麼。”
“嘶——十年不見,你都當上峰主了?”
裘輕:“……”
我真是多餘來見你。
那一夜,柳時清跟着裘輕來到了青遙。
從此以後,紅塵滾滾,再與他無關了。
柳時清到青遙的第二天,裘輕将他寫好名字的弟子牌扔了:“我不認識沈從,我是因為和柳巷語的舊日情誼收你為徒,所以,從今天起,你姓柳,名時清。柳氏如果有意見,讓他們來找我。”
柳時清十七歲時,于群英宴一舉奪魁,得劍雪霁。
柳時清十九歲時,裘輕在他進劍閣之前,問他:“乘風禦劍,摘星攬月,踏天道而叩仙門,與百年紅塵,你選哪一個?”
這選擇實在不難。柳時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