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人皆自囚,高樓起又倒,今日存,明日滅。
瞬息之景,何抵仙途?
一陣風輕撫過岸邊,燈火明暗,一道鐘聲撞破夜空,層層煙花在空中綻開,連綿不絕的巨響喚醒了柳時清遠去的思緒。
岸邊已聚起不少人,他們紛紛對洛宣的劍舞拍手叫好,更有甚者,拿起手中的鮮花擲向他,砸了他滿懷。
洛宣抱着花,眼看着人越來越多,腳步微動,踩着河燈兩三步躍上岸,拉過柳時清一溜煙跑了。
他們回到住處,洛宣見柳時清一直都不說話,關心道:“你看起來有點不對勁,在想什麼?”
他們分明已置身暗處,燈光寥寥,可柳時清卻感覺那煙花的光芒落在洛宣的衣衫上不願離去,襯得他整個人都明亮。
遠處的喧嚣漸漸離得遠了,柳時清卻感覺身體裡還是留有餘震,微涼的夜風在他的衣袖間鼓噪,在他的指尖激起陣陣麻意,一直泛到心口,久久不息。
這感覺太過陌生,甚至讓柳時清感到危險。
“……沒事,你明日有的忙,早點休息吧。”
柳時清說完,便不再管洛宣,步履略顯匆忙地回屋了。
柳時清在屋裡坐了一會兒,思緒還是亂得很,他走到窗邊推開窗,任由涼風拂面,看向空中的那輪明月。
希音遲疑着出聲:“……宿主,我感覺到你的心境正有着翻天覆地的變化,你要不要……搶救一下?”
“沒事,不用管它,估計是心魔吧。”
希音:“……”
現在修者都對心魔這麼滿不在乎了嗎?
出于負責,希音還是提醒:“心魔不除,恐有大劫。”
“那你來除。”
希音:“……啊?”
你的心魔我怎麼能有辦法?
“那不就好了,你說得輕巧,我要是除得掉,它還能出來?”
希音神奇地發現,他竟然覺得柳時清說的頗有道理。
“……心魔不除,大道難成。”
希音想:劫數你不在乎,大道你總在乎了吧?
“你說的大道是什麼,飛升?我本來就沒想過那個。”
“……”
柳時清竟然不想飛升?
當今劍修第一人,百年來最有希望飛升的人,竟然說自己沒想過飛升?
“尋仙重在尋,而非仙,仙途重在途,亦非仙。我從不覺得有所欲,有所求是一件不對的事情。如果這樣的心境不能飛升,那便不飛升吧。”
“我不願如同長風或朝露,一死生,齊彭殇。我生時,要世間豪傑皆黯然,我死時,要此生于我皆無憾。”
其實今晚不是柳時清第一次放河燈。
他十七歲來赴群英宴的時候,也參加了花燈節。
彼時他被一個熱情的姑娘推銷,說這條河有神明保佑,許願望要多靈驗有多靈驗。
柳時清沒能拒絕掉,便放了一個河燈。
河邊的少年劍眉星目,白衣勝雪,他寫——
“我欲向青天問一劍,問此劍可否滄海桑田,與天同壽。”
他太久沒有回望過過去了,幾乎都要忘記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了。
如今同希音再談起過往,他突然明白過來,不論前世今生,他的沉疴帶給他的最大代價,并不是身體的病痛,長年的閉關,而是那些他曾堅持的,自豪的,努力的東西,都被他一點點遺忘了。
所以他才會在産生“我想要”這個想法的時候,心亂如麻。
柳時清忽然感覺豁然開朗。
心魔也罷,劫數也罷,萬事來便來了,他從不逃避,也從不放手。
不過……
柳時清想起洛宣那含笑的面容,不可自抑地歎了一口氣:他想要的,的确是有些麻煩。
他想明白了動心是一回事,想明白了不逃避是一回事,但真正行動,又是另一回事。
他要是直接告訴洛宣這件事,估計會把他的小徒弟給吓壞。
希音眼看着柳時清說服了自己,掙紮道:“那萬一洛宣想飛……哦他不想。那萬一天雷……哦你不怕。”
希音:你們兩的事不會離成隻差開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