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溫子慕補充道,“溫某确實為謝大都督供過貨。”
“哦?”謝淩安好奇。
“是謝家一衆女眷們出手闊氣,承蒙信賴,溫某有幸為其效勞過幾回。”溫子慕答道。
謝淩安眯了眼,故意歪曲了他的意思道:“這樣啊......難怪我昨日見謝大都督府上軍賬裡記着一千件給将士用的衣被,原來都是溫兄的功勞!”
嚴翊川忍不住了,譏道:“......你什麼時候還——”
——還能去謝大都督府上查軍賬?謝大都督府上能有軍賬?
誰料謝淩安聞言倏地轉過身來,擡手摁住嚴翊川的手腕,似壓低聲卻又清晰可見道:“沒有瞞你!我昨日可幾乎是時刻與你待在一起的,除了翊川你昨日去沐浴那會兒,就那會兒——”
謝淩安故意把尾音拖得長長的。
“......”
嚴翊川一時啞然。這麼多年,除了長輩般的葉将軍和八面玲珑的夏臣,幾乎沒有人會以“翊川”稱他。謝淩安更不曾。
每次聽到他的字,要麼意味着葉将軍又要讓他受委屈,要麼就是夏臣又打着什麼令人作嘔的算盤。
這麼溫言軟語的輕喚,忽然覺得有些怪。
尤其是外人面前。
不過這隻是謝淩安蒙混過關的把戲罷了,他心裡清楚。
“許是哪裡記錯了,溫某未供過此貨。”溫子慕仍是一副笑臉,否認得極為溫和。
謝淩安一臉認真:“有啊,當真!上面清清楚楚寫着一千衣被。或許是溫兄的布料被用作此途了呢?”
溫子慕有一瞬間的猶疑,啟口道:“......想來不會。王爺有所不知,若是給将士的衣被,縱然要供,也是與葉将軍聯絡,不會是記在大都督府上。”
“為何?”謝淩安疑道。
“這個——”溫子慕微愣,旋即賠笑道,“——葉将軍為軍務殚精竭慮,事必躬親。王爺随意找人問問,應當無人不知。”
謝淩安凝視着他的臉,心道此人深谙說話之道,天生就該丢進朝堂去和那些糟老頭子打擂台、糊弄人。
謝淩安忽然笑了,松口道:“那許是我看錯了,那一千衣被,或許是謝大都督發給家裡下人的吧。”
嚴翊川偏頭看他,忽然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他倏地想起了當時在公堂之上那番争執,明白了此人用意。
實是此人每每初見新人時的惡趣味!
談畢,溫子慕親自送客。三人踏過修長的廊道,景窗上的翠竹青石映出幾色斑斓的光,落在三人腳下的石階上。
嚴翊川再次表達了謝意,似是忽然想起,随口說道:“對了,溫先生,在下位份低微,擔不起先生‘将軍’的稱呼,先生喚我左郎将就好。”
溫子慕似乎更加不放在心上,随意問道:“稱呼而已,将軍不必挂心。今日我與王爺、将軍一見如故,若二位願意,隻管喚我‘子慕’便好。”
嚴翊川微微一欠身,擡腳邁過門欄,不卑不亢地道:“在下無名小卒,不敢與溫先生稱兄道弟。但若溫先生願意,也實乃在下之幸。”
溫子慕見嚴翊川話說得含糊,不接受也不拒絕,遂會心一笑,揚手作揖。嚴翊川道一聲“告辭”,謝淩安笑了笑,轉身一同離去。
出了溫宅,兩人并行,謝淩安不似來時好奇地東張西望,似若有所思。
嚴翊川怕他莫不是察覺到了什麼,輕聲詢問:“在想什麼?”
謝淩安看他一眼,沉聲道:“說不上來,但覺得溫子慕這個人哪裡怪怪的。”
“嗯?”嚴翊川聲音很低。
“他好像急于與官府為善,又好像急于撇清與皇商的關系,”謝淩安喃喃道,“最蹊跷的是,他好像對軍中事宜都了如指掌。”
嚴翊川颔首,疑道:“你是說,他怎麼知道謝大都督不管事,反倒是葉将軍在管?”
“嗯,”謝淩安答得幹脆,想要印證般的,他擡首望向嚴翊川,“你不覺得麼?”
“......此事并非軍事機密,有些人......可以算是‘臭名昭著’,若溫子慕有心打聽,知曉内情不是難事。”嚴翊川微微一頓。
這話說得不全對。此事能打聽,但畢竟是高階長官之間的事,若無軍中人,打聽起來并沒有那麼容易。
但嚴翊川還是選擇了諱莫如深。
謝淩安不置可否,忽然望了他一眼。
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左郎将不簡單。
起初留他查案,是覺得此人有膽識有魄力,是可用之人。但如今他愈發覺得,嚴翊川有很事在瞞着他。就像今日,從他言語間他覺得嚴翊川應當是認識溫子慕的,但嚴翊川卻矢口否認,甚至還要戲做全套般前前後後佯裝陌路。
這意味着,這背後的隐情遠不止兩個素昧平生的人相識這沒簡單。
他倆到底在做什麼?
他到底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