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吐了吐口中滲出的血,咬咬牙道:“小的是伺候王爺,剛才和左郎将說過了,不知左郎将何故忽然要殺我?”
“你們要編身份好歹看清楚了再編,方才堂上沒看着睿親王的屬下都是軍士麼?睿親王雖是皇子,但常年鎮守西疆,手下伺候的,可沒有小厮。”嚴嶺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波瀾,卻直叫地上那人感到毛骨悚然。
小厮強忍痛楚,理直氣壯地嘴硬:“王爺從宮裡來,正是皇上派我們來伺候王爺,左郎将這也要管麼?”
“不見棺材不落淚。如此盡心盡力為王爺辦事,方才跑什麼?你到底是誰的人!”嚴嶺俯下身,盯着小厮的眼睛,目光似利刃直直地刺進小厮的眉間,奪去了他強作鎮定的氣力。
小厮打了個寒戰,剛猶豫着開口,便看到拭骨刃的刀鞘貼上自己的膝,冰涼的觸感從火辣之中傳來,卻直叫他脊背發涼。嚴嶺陰沉着臉接着道:“你是第二條腿也不想要了麼?”
小厮全身上下顫抖起來,看了一眼右腿已被嚴嶺折斷的膝蓋,結結實實打了個哆嗦。傷至如此,雖不至于落下殘疾,但隻怕一年半載是站不起來了。
小厮似是害怕到了極點,忙不疊說道:“是赫中郎!他想要做埋伏殺你,又怕北境的人知曉,所以求了王爺派了精兵,就埋伏在後山!他......他就負責派人以王爺的名義把你騙過來!”
“哦?“嚴嶺一頓,聽不出喜怒,順着他的話道,”這麼說,是王爺和赫冉聯手要殺我?”
“是是......難道左郎将真的以為王爺堂上是真的認為你無罪嗎?那根本就是做給旁人看,看看他多麼斷案如神、秉公如斯!我說句不好聽的,凡是礙了皇家事兒的人,都别想從皇家的刀口下逃過去!左郎将你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背後的水有多深。”小厮似是抖落着肺腑之言,誠懇地說着。
嚴嶺默默地聽着,目光驟然與擡頭的小厮撞上,一片漆黑,吓得小厮一哆嗦:“小的隻是傳個話,不是小的要殺你啊,求左郎将放過我......”
嚴嶺厭惡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讨饒的狼狽人兒,忽然舉起拭骨刃劈下,刀鞘重重砸在小厮右腿膝蓋上。劇痛一瞬間襲來,小厮刹那喊不出一點聲音,隻張着大嘴,發出如喉嚨被掐住一般的氣音,拼盡全部力氣強忍下那令人窒息的疼痛,淚無聲流下。
“你罪不至死,我不殺你,但你記住,”嚴嶺用拭骨刃挑着他的下巴,看着這頭痛苦的小獸,“雙手沾血的,不隻有劊子手。”
“你們每一雙将無辜者推上斷頭台的手——”
“都不該被放過。”
嚴翊川躲進一棵古榆樹的陰影裡,悄無聲息地環伺左右。半晌,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嚴翊川微微偏頭,小心翼翼地露出了一隻眼睛。
謝淩安在林間走動,避開淩亂的枯枝。他腰間别着那把彎刀,刀鞘上雕刻精巧,讓人不忍去想象裡面藏着的嗜血屠戮的兇器。
謝淩安顧盼左右,仿佛在尋找着什麼,警覺地觀察着。
嚴翊川往他身後遠處望去,風吹草動間有黑影暗暗湧動,訓練有素地緩緩靠近。為首的親衛面容熟悉,是今日堂上候在謝淩安身旁的軍士。
嚴翊川心下一緊,收回目光,手不自覺地搭在拭骨刃刀柄上。見此陣仗,原本萦繞在耳旁的小厮的那些話,不免被嚴翊川聽進去幾分。
嚴翊川心想:“這陣仗,即使不是來殺我,也不見得在圖謀什麼好事。”
窸窸窣窣的聲音近了幾分,不過一丈之遙。嚴翊川握在刀柄上的手緊了緊,電光火石之間,刀光乍現,一片銀白劈開凝滞的夜幕,就要抹上那光滑白淨的頸間。
謝淩安來不及看清來者是誰,刀光乍現的那一刻瞬間抽出彎刀。勁風襲來,謝淩安揚刀擋過近在咫尺的白刃,頃刻橫刀往對方胸前劃去。刀刃相碰,音色铿锵。相交的一瞬間,謝淩安定睛一看,認出了來人。
“王爺!”為首的親衛脫口而出,當即奔來。身後的黑影在嚴翊川出手的瞬間急速湧近,抽刀聲飕飕不絕。
謝淩安側身避開嚴翊川斜刺的一劍,忙喊道:“别過來!”
湧動的黑影瞬間釘在原地,不敢靠近半步。自家主人與不知哪裡竄出來的敵人打的不可開交,一幫親衛卻待在一旁近距離觀戲,場面一時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好臂力!”謝淩安一個前躍,又蹲身躲掉了揮舞來的刀刃,緊跟着反手向左側削去。幾經交手,他意識到嚴翊川臂力驚人,正面交鋒隻能全力格擋,不如避開鋒芒,以快破之。
兩人幾招相交,少了些短兵相接的狠戾,倒多了分風姿翩翩。氣流湧動,振起地上枯枝敗葉飛旋,老榆樹梢頭的殘雪簌簌,活脫脫是一幅銀樹落花、月下舞劍的圖景,美不勝收。
然而正在交手的兩人卻絲毫察覺不到這份美感。
“三腳貓功夫麼?你們西疆的将軍是文官麼?”嚴翊川手下并不留情。
“别胡說,那是沒你壯。小輩是要讓讓你虛長的兩歲的——”謝淩安在喘息,目光飛速掠過嚴翊川揮舞而來的刀刃,向後仰去。
“......再練十年也趕不上。”
嚴翊川倏地壓腕,風馳電掣間壓低了拭骨刃斜劈的弧度,刀面映出的光芒幾乎要奪走謝淩安的視線。謝淩安不得不向更低處後仰,垂着的發幾乎要貼着地面。
不料謝淩安倏地皺眉,感到腰間驟然吃不住力,後背就要卸了力重重砸在泥窪裡。他目光一動,電光火石之間猛然勾住嚴翊川的腳,往回迅速一抽。
嚴翊川正欲順勢扼住斜劈的刀,被這突然的一勾徹底失了重心,他想前跨一步撐住力,卻被謝淩安擋着位置,隻好直直地撲下去。嚴翊川用勁将拭骨刃甩了出去,刀刃斜着紮進混雜着殘雪的泥窪裡。
嚴翊川往前這一撲,大半個身子恰撲在了謝淩安身上。一場狂風驟雨在狼狽的跌倒中戛然而止。
嚴翊川還沒來得及撐手支起半身,胸前嗚嗚囔囔傳來軟軟的嗔怪:“唔......左郎将......這麼多人看着呢,不太好吧......”
“......”
此刻,方才被嚴翊川打斷腿的小厮仍癱坐在地上,忍不住疼得嗚咽。一個黑影悄悄從屋後冒出來,無聲靠近。
小厮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一時有些淚眼朦胧,哽咽道:“竟然真被你料到他會起疑,我都照你說的和他說了。哎,你看我這腿,怕是一年半載騎不了馬了......”
那黑影道:“放心,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定會照顧好你。”
小厮聽着心中一暖,仍然有些哽咽,可憐着自己不幸的遭遇。他想伸手讓那黑影拉他站起來,一擡頭,正對上墨色外袍下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毫無遮掩地張揚着狠戾與兇惡。
小厮全身一顫,仿佛又看到方才離開的那令人膽寒的雙眸,下意識想逃。然而下一瞬他感到後腦被重重一擊,眼前刹那全黑了過去,再無知覺。
黑影挪了挪小厮扭曲無力的肢體,擺成仰面朝天的樣子。他怔怔地看着地上的屍體,有些出神。
半晌,黑影似含有無限惋惜地感慨,夾雜着些許笑意:“明日營裡的弟兄便都會知道,是你貪圖月色爬上檐梢,才不小心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