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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魇住的時候,夢到的,應該也不是‘你’吧?”
對視了三秒後,歸厭和玉·新手鬼修·無塵齊刷刷地扭過頭,盯住聞人得願。
他夢到的是誰?
——誰也不是。
聞人得願在他自己的記憶(所有讓他感到過恐懼的記憶)裡流轉,被過往的記憶所編織出來的推演所恐吓。
夢魇,就是這種東西。
與其說夢到的是誰,還不如說,是哪一段過去記憶的重演。
與其說是過去哪一段具體的記憶片段,倒不如說,是在所有這些真實的記憶片段之外,聞人得願最害怕發生而未曾切實地發生過的情況。
“真可笑,他害怕‘禦無塵’。”
不多時,歸厭便做出了判斷。
不難判斷。聞人得願在做“春夢”。
玉無塵倒不愧為天才,即便初入鬼修之道,卻也依舊連蒙帶猜地讀取到了想要的信息(操縱魇術是下下下個階層才能掌握的基礎能力):“他不害怕‘禦無塵’,他害怕禦無塵失控。”
從夢魇裡,他讀取到,聞人得願在害怕,害怕他哪怕叫停禦無塵也熟視無睹。
“真可笑,我們親手将缰繩送到他的手裡,他卻害怕得不敢去抓握。”
但玉無塵沒有笑,一雙眼黑漆漆的。
他在思索這個問題。
這個,比與歸厭決出生死來更為重要的問題。
“他害怕我們在欺騙他嗎?比如送他的缰繩是虛假的……”玉無塵盯着聞人得願。
“還是說,他不認為自己有足以掌控我們的能力?”
“說‘我’就好了,不用帶上‘們’,我和你可不是‘我們’。”歸厭聳了聳肩,“别忘了,我可沒有記憶,不知道他到底因為什麼而感到不安。”
“——不過,作為旁觀者,我倒是能夠理解為何他會害怕‘禦無塵’失控。”
歸厭挑眉:“你要聽聽麼?”
他向玉無塵伸手:“我要一百年前禦無塵死前的記憶。”
“什麼?!”玉無塵驚愕。
“要價太高了?我就是這個價,你知道我的。”歸厭攤手。
“不,不是要價問題,我能理解你為什麼首選這段記憶,但不是我不願意給你,而是,我也沒有這段記憶。”
玉無塵解釋,“我是禦無塵去玉家之後在玉家陵寝留下的神識,我身為‘禦無塵’的記憶到此為止,此後便都是我‘玉無塵’的記憶了。”
“是的,沒錯,‘我們’就是那麼瘋。”玉無塵點頭示意歸厭的猜測完全正确,“正常的神識是在修士死後才會擁有單獨的自我意識,但,不知道禦無塵是想要隐瞞他死前到底都做了什麼,還是,”
玉無塵也跟着聳了聳肩,“總之,‘我’誕生的第一刻就是和他的告别。”
“還有——這段你不能白嫖,要算價的。”
“當然,這段比不了禦無塵死前的記憶,所以你能在‘他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制造我的’、‘禦無塵為什麼選擇自裁’、‘景從更喜歡什麼樣的姿勢’中三選一,作為下次的交易。”
歸厭:……
和另一個自己做交易就是這麼……锱铢必較。
看來是半點便宜也讨不到了,不過能夠一次性知道三個重要關鍵點也算是不虧。
“那你說完他怎麼和你告别的?”歸厭拒絕“這是另一個信息”的說辭,“我付了帳了。”
玉無塵也知道自己強買強賣理虧,沒再繼續掰扯:“簡單來說,就是他告訴我,他要和玉家了斷,要我留在這裡等‘有緣人’到來。”
玉無塵罵道:“虧我留了個心眼!誰能想到有緣人是你啊!”
歸厭:……難怪那天刀得那麼輕易,還挺會裝腔作勢的嘛,我自己。
言多必失,玉無塵罵了一句便立刻住了嘴:“我要的原因呢?”
歸厭伸手摸了摸聞人得願的臉頰,濕漉漉的。
“為什麼他害怕‘禦無塵’失控?因為他親眼目睹‘禦無塵’失控過。”
“這不是你要的答案,所以我還沒說完,”
“除了他知道禦無塵失控會導緻什麼以外,他還無法确定自己手裡的缰繩到底管不管用。”
“别着急否定我,我自己。”
“我的意思不是你聽不聽話,馴不馴服,這個是其次。”
“我是指,他害怕自己無法發出‘制止’的指令。”
歸厭又想起聞人得願傷痕累累卻還對自己說此事與他無關(詳見38、39章)的樣子了,“你知道他有多縱容‘禦無塵’嗎?”
“你不知道。”
“因為你習慣了。”
“你永不滿足。”
“解筮瓛告訴我,‘禦無塵’會為了向阿願證明自己的所作所為的‘正确性’而捏着那些受害者的靈魂不讓他們轉世。所以阿願不會去質問‘禦無塵’為何大開殺戒。因為‘禦無塵’是真的會為了向他證明自己的所作所為的‘正确性’而捏着那些受害者的靈魂不讓他們轉世。(詳見40章)”
“你有聽出來問題的所在嗎?”
“這代表着,隻要‘禦無塵’有充分的、占在大義一邊的道理,甚至這道理不需要有多麼充分,隻要他有‘殺’的理由,阿願便無法制止他。”
“那如果,有朝一日,當然我知道我不會,但,如若有朝一日,我真的有理由去殺死全世界、毀滅全世界,阿願會制止我嗎?還是會因為我給出了我不得不這樣做的理由,而選擇站在我這一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