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得願說不出話,他也快要瘋了,因為——
“給……給我……”
“——解開!”
禦無塵抓住他的手,十指交握:“那日您記住了多少人?”
他非要得到一個答案。
非要。
聞人得願從未被人欺負過,也從未被人欺負得這麼狠過,甚至自誕生以來便從未哭過的人此刻都哭成了淚人兒,而以往他哪怕微微蹙眉都會立刻有一群人圍上來噓寒問暖,好不關切,禦無塵也不曾緩過半分,反而更加興奮。
因前車之鑒聞人得願不敢再哭,生怕禦無塵再來吻他,卻實在難過:他冷靜不下來,禦無塵又不肯讓。
一寸,一分,一毫厘也不肯讓。
他絲帶纏得緊,交握的手也如蛛絲一般,看似飄渺易斷,卻緊緊纏繞、難解難分。
聞人得願進退不得,話也說不出,隻好哽咽着哭出來——上上下下、整個人都跟着“哭”出來;又因為堵塞大水回淹,而不得不哭得更兇,真的哭出聲來,眼尾的紅也更豔了。
千玺宴那日他記住了多少人?
他又能記住多少人?
禦無塵又能接受什麼樣的答案?
他又願意接受什麼樣的答案?
聞人得願從淋漓的夢噩中被拽出來的時候,瞳孔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了。
他甯可昏過去,禦無塵卻依舊不肯放過他。
“多少人?”他輕描淡寫地問着,仿佛念着戰後的死亡彙報一般輕描淡寫。
聞人得願本能地激靈了一下,即将脫口而出的數字瞬間就被咽了下去。
他避重就輕:
他努力不移開視線:
“……我往下望,所有人裡隻有你是昂着頭的。”
“隻有你……”
聞人得願祈求一樣看着他的審判者,“隻有你。”
判官冰冷的眼眸終于化了凍,
冰雪消融的眼裡隐隐有笑意彌漫,
聞人得願才剛剛松了口氣,
那眸光卻在春回大地的前一秒瞬間跳到了至冬的極點:
“那你那個時候怎麼不這樣回答我呢?”
——那你那個時候怎麼不這樣回答我呢?
當頭棒喝。
聞人得願瞬間清醒過來。
卻發現自己正懸在半空,被從天而降的蛛絲纏繞:
腳趾、腳踝、膝蓋、腰腹、手、手指、胸口、脖頸、唇舌、乃至睫毛和每一根發絲,都被一根根細如蟬翼的透明蛛絲所勾連着,動彈不得。
他的後腰上抵着一根熟悉而又陌生的權杖,并在不斷往下,往裡。
熟悉是因為,那是他曾日夜摩挲過的。
陌生則是因為,他從未想過這權杖還能有這般用途。
——禦無塵總能想到一些新奇的,折騰人的“好”點子。
聞人得願想要閉眼無視,卻被蛛絲所牽扯,連掩耳盜鈴也不得了。
不能轉身,也不能扭頭,視線範圍之内看不到禦無塵,但沒關系。
聞人得願在心底裡深深的歎了口氣,第N+13879次說服自己,這是向上蒼宣誓與禦無塵結為道侶應得的,而後才開口:
“我沒有撒謊,千玺宴那日我看到并記住的六萬七千四百二十一個民衆裡,你的确是唯一一個敢于全程直視我的。”
“還有,我年幼的時候記性真的沒有那麼強,我能記住那麼多的人,是因為當天活動結束後司琛上報給我的是那麼多的數字,”
(還有你的刨根問底和之後的“大洗禮”,讓我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想,生怕忘了誰,而因此便将他“忘”到了三途川)
“但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人,”
“隻有你。”
“無塵。”
“隻有你。”
于是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權杖、蛛絲,還有無論什麼……
聞人得願往下墜,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下墜。
直到重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直到他回到最初那間狹窄而又無垠的宮殿裡。
直到他再一次,被夢魇深深吻住。
“我知道你已經知道這裡是夢魇,但這裡也是我的夢,你也是我的夢魇。”
夢魇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夢魇說,
“我不願意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