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議論紛紛,都在談論衛琢,其中不乏語氣崇拜者。
景隆帝道:“子珩今年年歲幾何?”
“二十一。”
“尚未娶妻?”
“沒有。”
衆人屏息凝神,陛下這是…要給世子指婚?
果然,景隆帝道:“今日來赴宴的都是我大虞的好兒郎好娘子……不知子珩,可有心上人?”
景隆帝之心,路人皆知。
此時,按照正常的流程,衛琢應當道“沒有”,然後景隆帝再說出那個他早就安排好的貴女名字,再大誇特誇一番,說兩人般配天作之合雲雲,最後成功指婚。
但衛琢道:“臣已有心上人。”
在場氣氛頓時凝住,景隆帝也一時忘了接下來的話,隻好硬往下說:“不知是哪家的娘子,能得子珩青眼?”
衛琢道:“臣…做了些對不住她之事,還不知如何求得原諒。”無人注意到,他說這句話時,眼眸有片刻溫柔。
席末,潘棠将手中的酒杯轉了又轉,身邊人們交談聲嘈雜,她仔細聽着那邊景隆帝和衛琢談話。
不知為何,在衛琢說到“心上人”時,她的心猛然一顫,又旋即想到了那荒唐的話本。心上人?誰?突厥公主,落魄孤女,還是絕世名憐。
思緒亂了半天,覺得自己可笑,潘棠自嘲揚了揚嘴角,喝口葡萄酒。
“陛下。”一道女聲在席間響起。
崔錦姝站起身,行禮道:“妾方才在底下和潘二娘子閑談,得知潘二娘子今日為了在宴會上博大家一笑,特意練習了許久才藝,請陛下給潘妹妹一個機會,好展示展示成果。”
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交頭接耳,交換眼神,都想起了這個潘二娘子是誰?
“是三年前逃婚的那個嗎?”
“和自己妹妹換親那個?結果人家夫妻恩愛,趙郎君改邪歸正,她倒是成了笑柄。”
“據說她上不孝順父母,對下嬌蠻狠辣,逃婚之後受了打擊,灰溜溜跑到山上做尼姑了。”
“真有此事?我怎麼聽說她嫁給了個樵夫,現在每天都要劈柴種地。”
“你哪裡聽來的,她明明去年就難産死了,頭七沒過丈夫就另娶。”
潘棠站起身,對景隆帝行禮。所有人目光朝她這邊看來,一下子成為焦點。
她一身淡青色衣裙,打扮樸素毫不張揚,怪不得除了死對頭崔錦姝,一天都沒人認出她來。
單看打扮非常不起眼,但她擡起臉,就瞬間讓人眼前一亮,那是一張豔若桃李,萬般風情的臉,桃花眼自帶風流,唇紅如櫻,臉頰帶着天然的血色。如今少女長成,更是美得幾乎帶有攻擊性。
她的美,從不帶有讨好的意味,不會讓人覺得風塵妩媚,卻像是一抹燦陽,轟轟烈烈,直來直往。
景隆帝乍見她,也震驚一瞬,除卻這雙熱烈的眸子,她長得和潘芙極像。
“潘棠,你上前來。”他道。
潘棠隻好走上前,看見景隆帝打量的目光,一旁皇後的眼神更是不善。
景隆帝盯着潘棠看了許久,最後長歎一口氣。
“你…真為了今日準備了才藝?”
“臣女不會什麼才藝。”潘棠實話實話。
皇後突然開口道:“潘二娘子何必謙虛,難不成是錦姝撒謊不成,既然準備了才藝就要展示出來才好。”她笑得溫和,語氣鼓勵,“你放心,有本宮擔保,就算表演得不好,在場也不會有人說你。”
潘棠心中冷笑,說她的人多了去了,還差這幾個嗎?
“那好。”潘棠笑笑,“我忘記剛剛和世子妃說的是什麼才藝了,世子妃能不能提醒我一下?”
崔錦姝慌亂道:“…射箭!她說要表演射箭。”
下人将箭靶架在正中央,給潘棠遞上弓箭和箭矢。潘棠接過,鎮定地走到宴席正中央,頓時感受到幾十道目光如有實質地看過來。
她定了定心神已經做好了随便射一箭的準備。
潘棠是會射箭的,這得益于嚴瑛一直以來對她的耳濡目染。兩年前嚴瑛未離開時,常常拉她一塊出去遊玩,騎馬射箭。她能感覺到嚴瑛的用意,就是讓她能夠開心一點。
她當然也争氣,學會了騎馬射箭,隻是,技術實在算不上高明,不過也夠用。
潘棠拉弓上箭,立刻感受到了異常,她手上這把弓的弓弦不對勁,尋常弓弦拉動需要很大力氣,但潘棠尚且能夠拉開,而手上這把弓的弓箭像是經過了特殊處理,極其難拉,需要很大力氣。
她勉強拉弓,用盡全力依舊不太能駕馭,不由得蹙眉,看向一旁的崔錦姝,見崔錦姝眼神惡毒,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這弓被崔錦姝動了手腳,就是成心看她出醜。
見潘棠遲遲不動,四周議論聲漸漸大起來。
“她怎麼還不射箭啊,是不是壓根不會?”
“就是,明明不會射箭,還逞什麼能,有些人就是一天到晚都想着出風頭,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這下丢人丢到陛下面前了,潘二娘子真是名不虛傳。”
潘棠聽見嘲笑聲不斷,剛想開口說出這把弓箭的問題,點名弓弦被動了手腳。
下一刻,有人從後面将她環抱。
她眼神微訝,被人往後輕拉一下,後背靠上堅實的胸膛。
衛琢身量很高,肩膀寬闊,足以将她整個人環住。他一手擡起潘棠手中的弓,一手擡起箭矢,輕松将弓拉開。
潘棠的心快速跳動着,能感受到頭頂他熾熱的鼻息,後背處,緊貼着他的部分,變得異常灼熱。
她不由得微微顫抖。
随後聽見頭頂低沉而溫柔的男聲:“别怕。”
“我沒有。”她下意識道。
她本就沒有怕,這種場面還做不到讓她懼怕,她隻是…有點緊張。
言罷,衛琢擡頭盯緊遠處的靶子,眼神像是野外準備捕食的野獸,他淡淡一笑,射箭對他來說,信手拈來。
倏爾,箭矢飛出,傳來劃破空氣的震響。
“十環。”
在場衆人都倒吸一口涼氣,不光是為了這輕而易舉的十環,也因為衛琢的突然出手感到驚訝。
“世子殿下為何會突然幫她?”
“不知道啊,難道是…世子心善?”
這話說出口自己都不相信,定遠侯世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個心善的人。若不是這令人驚豔的好相貌,單就他這一身寒氣和狠厲的眼神,就能讓人敬而遠之。
衛琢道:“這弓被人動了手腳,弓弦太硬。”
“動手腳了?”景隆帝也驚訝,看向身側的皇後,見皇後依舊笑盈盈。
景隆帝道:“不過是表演,竟然還有人動手腳,潘二娘你放心,朕今日替你做主。”
“可能是下人拿錯了。”潘棠突然道,看向景隆帝的神情懇切。
景隆帝心道這孩子果然是賢妃親妹,不光長得相似,心地也善良,對她的憐愛更甚一分。
他道:“不用害怕,潘二娘你先回席,朕自然會給你個交代。”
潘棠道:“謝陛下。”
轉身就和衛琢的目光對上,發現他竟然還在身後,一直看着她。
潘棠臉上做不出任何表情,僵硬道:“多謝世子。”
“不謝。”
一場鬧劇結束,此時已經臨近戌時,黃昏後的天空呈現一片碧藍,藍得透徹明淨,整個天地都寂靜下來。
溫涼舒适的夏日晚風吹過,潘棠微抿一口葡萄酒,不知為何,今日酒格外醉人,绯紅爬上臉頰,心跳一直慢不下來。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異樣,那不聽話的眼睛,總是不自覺朝斜對面看去,刻意糾正都難以抵禦。
微風拂面,吹散酒香,吹入心房。
一場宴會終于結束,繁星滿天,月色純淨,天上是彎彎一道新月,細得像女兒家的眉。
潘棠在拐角處再次見到衛琢,她一句話沒說和他擦肩而過,背後,衛琢将她叫住。
竟然是舊時稱呼:“二娘子。”
潘棠回眸,“我們從前見過?”
“……”
“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