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蘿急匆匆跑進來,站定在潘棠面前。
“二姐姐在等我?”
潘棠點點頭,“是啊,你不是問消息去了嗎?我猜你一定會回來。”
潘蘿坐在潘棠旁邊的小杌子上,喝一口潘棠給她倒的涼茶,潤潤嗓子,開口道:“是真的,母親和我說了,确實是趙澄祖母病重。本來也無意要将婚期提前,但是突然有個遊方道士上門,據說是位很有名氣的老道,老道言隻要家中有喜事沖喜,便可以為老太太消災。于是你們的婚期就這樣提前了。”
“可笑。”潘棠譏諷道:“沒想到我婚事還有治病的功效呢。江湖術士胡亂說一句,他們就相信了。”
“也是病急亂投醫。”
“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不過,我婚期提前,我着急是應該的,三妹妹你為什麼這麼着急?”
面對潘棠帶着審視意味的眼神,潘蘿不自在地瞥開眼去,“我是為了二姐姐着想。”說着,跑出門去。
曼姝手裡端着托盤走進來,看着跑出去的潘蘿一臉疑惑。
“三娘子這是...怎麼了?”
“不知。”潘棠淡淡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曼姝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将托盤呈到她面前,“這是崔姨娘那邊送來的婚服,說是一個月前就已經做好了,今日才送過來。”
“難為她費心了,連婚服都給我事先做好,這是生怕我不嫁啊。”
她看着眼前大紅色婚服,隻覺得晃眼得很。手在婚服上摸了摸,确實是上好的料子,畢竟是婚服,崔姨娘那邊也不好怠慢。
曼姝察覺到潘棠情緒有異,識趣地退下,輕輕将門合上。
潘棠便坐在窗前,大紅色婚服擺在面前的桌案上,她看着夕陽漸漸消失,天色昏暗,夜幕降臨。
黑夜中一顆星子也無,今日的天一直是霧蒙蒙的,果然,不一會就下起小雨來。
窗戶未關,四四方方的将外面天色框起來,細細密密的雨絲飄進,将婚服的一邊濡濕。
潘棠沒有動作,隻是靜靜看着。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坐得腿都發麻了,猛然從桌案前站起身,便沖出房間。
雨越下越大,不一會便從毛毛細雨變成一顆顆雨滴落下。
她毫無顧忌地奔跑,繡花鞋踩出一個個水坑。
曼姝恰巧看見潘棠跑出的身影,想要喊住,下一刻卻不見人影,她皺皺眉,走出去看潘棠跑的方向。
潘棠現在隻想見到一個人,發瘋一般的想。她步履不停,迅速穿梭在雨幕中,全然沒有了閨秀應有的作派,完全不端莊,完全不矜持。
雨聲簌簌,她卻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從未如此熾熱猛烈,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來。
在那個快要接近小屋的拐角處,她見到撐傘而來的那個人。
不顧一切地撲進他懷中。
油紙傘将兩人遮住,黑夜雨下,雨滴毫不留情面地拍打着傘面,像是一首吵鬧難聽的歌。但這些潘棠全然聽不見,她緊緊抱着少年的腰,将自己的腦袋埋進他懷中,像是在恐懼着什麼。
不一會,阿酌聽見伏在自己胸口的姑娘,發出低低的啜泣聲。他将傘往她的方向傾斜,為了遮住雨,也為了給她更多安全感。随後将她抱緊。
“二娘子?”
潘棠擡頭,朦胧黑夜中,依着細微的光亮,看見那俨然是一雙淚眼。她道:“阿酌,你帶我走好嗎?”
“好。”
一聽他回答,四目相對,潘棠怔愣住,沒想到他會答應得如此幹脆,像是想都沒想就說出的答案,像是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說“好”。
“真的嗎?”
“真的。”
潘棠重新埋進他懷中,感受到他溫暖的胸膛,和越來越快的心跳。
阿酌一隻手将她的腰攔着,讓兩人之間貼得更近。
潘棠道:“我不想嫁給趙澄,一點都不想,但是我沒有辦法,阿酌,我隻有你,你帶我走吧。無論去哪裡.....”
“不是這裡就行.....”
她已經受夠了,已經受夠的趙澄的欺壓,崔姨娘的歹毒,母親的漠視,父親的利用。受夠了潘家的一切,這是一座将她關住,關了十六年的牢籠。
她為了讓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好,為了讓自己開心,做了許多許多努力,眼看着日子越過越好,她也可以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萬福客棧的浮生醉上次拍賣出了二百兩,她聽到時非常高興,為了自己高興,為了玉容高興,也為了阿姐的浮生醉高興。
但一紙滿身利用,算計,陷害,強迫的婚姻,将她一直以來苦心經營的一切打碎。她的婚姻,對潘家來說是最有用的,對趙家來說是最有用的,有用有用,全是有用。
她的想法是最無用的,她的快樂是最無用的,她的浮生醉是最無用的,她的人生是最無用的。
雨越來越大,大到足夠蓋她的哭聲,她肆無忌憚哭着,淚珠一顆顆往下掉。
阿酌一隻手捧起她的臉,幫她擦着淚珠,卻怎麼都擦不完。
他不知道說什麼,隻是不停重複:“我帶你走...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