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将盡,華光收斂,淡淡月色顯現。
天将将黑的十分,除夕夜晏開始了。
潘棠随一衆貴女入席。
她發現,自打嚴瑛将她叫出去騎馬之後,貴女們對她的态度就微妙起來。以前無人和她說話是因為不相熟,現在無人和她說話卻是對她退避三舍。
潘棠搖搖頭,她可不管這些無關緊要的人對她的态度。
坐席的位置巧妙按照貴女們的家世安排,嚴瑛恰好坐在她對面,正舉着手中的琉璃酒盞對她搖搖手。
潘棠報之一笑,也舉起酒盞,隔空敬了嚴瑛一杯,入口是香甜的葡萄佳釀。
此時,一切已經準備就緒,上首皇後道:“開始吧。”她舉起手裡金樽,衆人一同起身敬皇後。
舞樂起。
一支又一支舞過去,她卻一直興緻缺缺,支着腦袋,喝了許多杯酒,目光一直盯着大殿門口,卻一次又一次失望。
“芙蓉花怎麼還不來?”
玉容裝扮成小丫鬟,一把按住了潘棠要舉起的酒杯,“你少喝點吧,還沒見到芙蓉花呢,你要是醉了怎麼行?”
“就這點果酒,我不在話下。”她語氣略有些驕傲,最後還是沒将酒杯舉起。
“再等等吧,阿姐可能是有事耽擱了。”她安慰道。她心裡卻暗暗想着,到底什麼事情,能讓阿姐遲到皇後的宮宴?
玉容按捺下心,還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着。
又一支舞畢,宮殿裡觥籌交錯,樂聲止息,卻倏然,在下一刻迸發出宏大的鼓樂聲。
一時間猶如百鳥朝鳳,萬獸歸巢。
殿中人手上的動作紛紛停下,人聲消失,樂聲更響。鑼聲,鼓聲,絲竹聲,琵琶聲混在一起,各有千秋,又相得益彰。
琵琶一聲铮鳴,鼓聲漸快,似有千軍萬馬,金戈鐵馬之聲。
這是,《蘭陵王入陣曲》。
舞者紛紛入場,皆穿一身黑衣,而最中間領舞的舞者卻穿白衣,一精緻的銀光閃閃的閻羅面具覆面,看不清面目。
樂聲更激蕩,宏大激昂,卻帶着濃濃的悲怆。舞殿冷袖,風雨凄凄,千萬均氣勢下,蘭陵王英姿盡顯,一支舞曲囊括他整個令人嗟歎的人生。
黑衣之間,一身白衣的蘭陵王甩袖而舞,翻雲覆雨之間,帶着淩厲的殺伐氣,步步都在殺敵,步步都凄涼悲壯。
除了舞樂,殿中鴉雀無聲。
潘棠緊緊盯着殿中領舞的那名舞女,攥着琉璃盞指節發白。雖看不到臉,但熟悉的身形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是阿姐。
領舞的那個就是阿姐。
鼓點愈催,整支舞到達高潮,其他舞者将蘭陵王團團圍住,中間一小片方圓之内,蘭陵王卻越舞越快,飄逸白裙下,每一個動作都力道内收,充滿韌勁。
衆人目不轉睛。
最後鼓樂聲停,蘭陵王面具落下,露出一張傾城絕豔的女子的臉。
潘芙上前,對皇後拜道:“參見皇後娘娘。”
皇後笑盈盈,死死盯着潘芙的臉,“平身。”
“這支舞,不知皇後娘娘可滿意?”
“本宮很滿意,賢妃用心了。依本宮看,比從前給陛下獻的那支還要好看。”
潘芙微微頓首,“和那支其實是一樣的,隻是在曲子上又下了點功夫。”
被舞曲震驚的衆人這才反應過來,剛剛領舞的舞者,竟然就是四妃之一的賢妃。
聽聞當年賢妃一舞博得皇帝青睐,從前宮裡從不受寵的妃子,一躍成為寵妃,位列四妃。
隻是今日,就算是除夕佳節,又怎麼會讓堂堂妃嫔來跳舞?
以賢妃的地位,根本不必做這種事情!
底下議論紛紛,有贊歎舞蹈之美的,也有驚訝賢妃獻舞的。
潘棠的心久久不能平複,自她認出阿姐之後,眼睛裡就隻能看見她一個人了。玉容在一旁也十分激動,一直為阿姐的舞鼓掌。
她看着阿姐的背影出神,兩年未見,她還是從前模樣,隻是,似乎更多了幾分棱角。
崔貴妃此時開口,“賢妃妹妹一舞跳得好啊,我看連樂安坊的舞妓都不如你呢。”語氣頗有些盛氣淩人的意味。
話一出,所有人目光都有意無意聚向崔貴妃,她這話一聽就是來羞辱人的。
殿中氣氛凝滞。
潘棠手攥起來,玉容也警覺,盯着那不懷好意的崔貴妃。
“貴妃過獎。能博皇後娘娘一笑,妾再怎麼跳都是願意的。”潘芙道:“況且,陛下也十分喜歡妾的舞,妾願意日日跳。”
崔貴妃哼一聲,偏過頭去。賢妃素來和她不對付,本以為今日借機羞辱她一番,但她卻又将陛下搬出來。
不就是仗着陛下寵愛她嗎?
崔貴妃作為天之驕女,卻在聖眷一事上屢屢碰壁,這賢妃叫她好不嫉妒!
皇後見二妃針鋒相對,出來打圓場,“賢妃獻舞辛苦了,先去更衣再入座吧。”
底下席間,潘棠眼看着姐姐離開大殿去更衣,舞者退散,樂聲又起,轉變為抒情的絲竹聲。
她的心緒在絲竹聲中飄蕩,如一片無根的浮萍。
阿姐從頭至尾都沒有看她一眼。
後半場宴席,潘棠如坐針氈,盯着阿姐的方向,卻隻見阿姐溫柔得體地笑着,端端正正坐在席上,不曾看她。
夜更深,月更明。
宮門大開,一堆冗長的驅傩隊伍自朱雀大街起,一直跳過丹鳳門,跳進皇宮。
這是一年僅一次的傩戲,這支驅傩隊是全長安城最龐大的隊伍,也是唯一一支獲得許可,可以跳進皇宮的隊伍——能進宮這是皇帝的仁慈,使得規矩森嚴的皇宮在這一天,也能熱熱鬧鬧與民同樂。
衆人出了清思殿,外面寬闊的宮道上有禁軍駐守,驅傩人面帶鬼怪面具,舞姿詭異奇巧,隊伍外圍的人高舉火把,一條紅彤彤的驅傩隊将宮道照亮,每個人臉上都映着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