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瑛自小随着嚴老将軍在邊境長大,什麼好馬是她沒有見過的,沒人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要向皇後娘娘要一匹馬。
不過隻是一匹馬而已,衆貴女們對此興緻缺缺,不想深究。皇後答應得很快,立即就吩咐下去。
時至下午,日光清澈。
清思殿規模龐大。下午,各家的夫人們拿着帶來的賀禮,去向皇後娘娘請安。
衆貴女便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清思殿旁的園林中。
園林依照江南風光而建,在北風吹徹的長安城中還原這樣一座江南景不容易,整個長安也隻此一處。
園中小橋流水,粉牆黛瓦,怪石林立。
小小的亭子高立在整個院子的中間偏右,有層層怪石抱擁,怪石下河水流淌,曲曲折折彙入碧落湖中。
此亭名為“小蓬萊”。
亭子裡,包含潘棠在内的年輕娘子們聚集在一處。中間圓桌上擺了一小泥爐,正煮着滾燙的熱水。
有一人在圓桌上忙碌着,正是京城常有美名的孫娘子在點茶。據說,全長安城沒有人點茶能超過孫娘子。
潘棠靜靜看着,她對點茶沒有興趣,也不想引人注意,就和玉容一快縮在角落裡。
不多時,衆人發出一聲驚呼,是孫娘子的茶點成了。滾水注入碧綠茶湯,濃霧滾滾,茶香在亭子裡氤氲開,孫娘子正用剩餘的茶湯在綿密的茶沫上作畫,仔細湊上去一看,正是一副竹林山石圖。
有人捧場,“孫娘子不愧是師承名師,這點茶手藝,和這茶百戲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大家都自愧不如呢。”
孫娘子微微颔首,優雅大方受下了這誇獎。
她是被細心教養出來的,自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和在坐的許多貴女不同。孫娘子祖上是正宗的中原大族,家風嚴謹,崇尚儒學,對她的管束更是一等一地嚴格。
于是她一颦一笑皆是完美得體,一言一行都是精心安排,端的是一個嬌柔卻不失端莊,親和卻略有孤高。恰就是長安城中獨一份的氣質,是衆貴女們都豔羨甚至争相模仿的模樣。
孫娘子道:“讓大家見笑了。”她施施然退回自己位子上。
“接下來誰來?”有人撺掇。
但有孫娘子珠玉在前,無人敢上去獻醜。這人和人之間最怕的就是比較,一旦有了優劣之分,就難免會生些嫌隙,更别說,在座的都是長安城中身世顯赫的娘子,人人心中都有份傲氣。
“她來。”
聲音來自正前方,潘棠一擡眼,見到方才在看台上說小話的瘦高娘子,此時正直愣愣指着她。
“我?”潘棠指了指自己。
“沒錯,就是你。方才大家都在驚歎孫娘子茶藝時,你卻絲毫沒有表示,莫不是有什麼更好的才藝能勝過孫娘子不成?”
潘棠嘴角抽搐,自己這是哪裡惹到她了,她要突然向自己發難。
雖然疑惑,但她牢牢坐在自己座位上,屁股沒有移動分毫。站起來做什麼,自己确實沒什麼能表演的。難道要在大家面前表演一個釀酒嗎?
“我不會。”她攤手。
卻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還在一旁幫腔,“不過是我們自個兒玩鬧,這位娘子别弄得大家難看,就上去露一手吧。”
怎麼還有非要綁架她上去的?潘棠不動如山,不客氣道:“在坐這麼多人,怎麼就專挑我一人為難?你自己怎麼不上去,給大家泡個茶什麼的?”
那瘦高的見她是塊硬骨頭,不再硬碰硬,轉而道:“潘娘子天性自然,不會這些也沒什麼。我們也萬不敢為難你啊,你可莫急。”
潘棠思忖着看向她,“你認識我?”
她與這個人素未謀面,沒有過交集,這個人怎麼認識她,且專挑她發難?
莫非從前結下過什麼梁子,這長安畢竟是小。
還沒等她想清楚,衆人的目光都被亭子外一人吸引去了,所有人屏息,紛紛看向亭子外的人。
嚴瑛在亭子外的石階上站定,目光搜索到潘棠時眼睛亮了亮。
“阿棠妹妹,騎馬去嗎?”
潘棠再次成為人群焦點,她蹭一下從席上站起來,看着嚴瑛仿佛看見救命稻草。
“好啊。”
四周衆人疑惑看着二人,從前怎麼沒聽說這二人有過什麼交集?現在稱呼還如此親昵,還相約一塊去騎馬,這嚴瑛說不定就是專門來為她解圍的。
嚴瑛來要人,再沒有繼續為難潘棠的道理。
大家對待嚴瑛的态度實則有些微妙。
很少有人,能将她當做尋常閨閣娘子對待,她過于出衆,過于與衆不同,甚至敢為了一樁不稱心的婚事,單槍匹馬入皇宮。
于是所有人對她敬而遠之,閑聊時聊起她的離經叛道,常常唏噓批判一番,但誰也不知,這唏噓的話語下,是否有過隐隐的羨慕。
在所有人都在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困時,她的自由随性,像是一把尖杵,戳人心肺,昭示着旁人的困頓。
所以嚴瑛很少有朋友。
“那阿棠妹妹我就先帶走了。”她笑笑,英氣的眉目間溫和堅定。
在衆人目光中,兩個人就這麼走了。
二人走了有一段距離後,有些遲鈍的人才将将發覺,“方才嚴娘子要的那匹馬,不會就是…”
嚴瑛剛剛問皇後要的那匹馬,就是為了給潘棠的。
——
潘棠出來時恰好看見了在外面等候的阿酌。
他與清思殿的守衛站在一處,不被允許入殿,就隻能在門口候着,看上去可憐得很。
潘棠招呼他來。
現在跑馬場上恰好沒人,嚴瑛将馬牽來,拴在馬棚外。
“瑛姐姐,你是從小就學騎馬嗎?”
嚴瑛摸摸馬背,“是的,我自小随父親在邊關駐軍,是在北境長大的,那裡人人都會騎馬。”
“北境?那裡是什麼樣的?”她心向往之。
“北風,黃沙,荒原,馬場,還有赤金色的落日。這不好說,北境的每個季節,每一天都是不一樣的。”
潘棠眼前,出現在草原上肆意跑馬的身影,風将發絲甩在身後,每一绺發尾都在招搖,飛揚舞動着,很像是她印象裡一直以為的自由。
北境,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嚴瑛抱臂,“有空帶你去啊。”
潘棠驚疑看她,“真的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