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棠坐在床沿,呆呆地不知在想什麼。
她心中喜悅期待着,卻還有隐隐的恐懼。有時,一直想要的東西猛然得到,便反而會趑趄起來。
近鄉情更怯就是這個道理吧。
虞國子民都分外重視春節,這是個百廢待興的日子。除夕夜,整個長安城像是條盤踞的神龍,萬家燈火點亮了龍身的每個角落。到夜裡,人們喝屠蘇酒,吃湯裡牢丸,每家每戶都燃着庭燎,長安大街上,男女老少結成驅傩大隊,跳着驅傩舞。
潘棠曾經每到過年時,便跟着阿姐一塊去街上,戴着副鬼怪面具,輕而易舉就混進了驅傩的隊伍,跟着大夥一直跳到晚上。沒有宵禁的日子難得,除夕夜算一個。
如今,又是除夕佳節。
她今日卻是要進入那陌生的宮牆,見許久未見的姐姐。
曼姝急匆匆走進來,思緒被打斷,聽見曼姝道:“二娘子快别發呆了,趕緊坐到台前,奴婢給您打扮。”
“他們來了嗎?”
“還沒,不過按腳程算,應當是快到了。”
潘棠點點頭,坐到梳妝台,任由曼姝給她梳發髻。
她在等玉容娘子。
這也算是她和玉容交易中的一部分,就是答應帶她去見姐姐。其實,潘棠早知道玉容已經打定主意,同她做生意了,去見潘芙這個要求,是玉容後加的。
玉容也本是随口一說,但沒想到潘棠竟然同意了。要知道,随便帶個人進宮,若是被查出來,那是要降罪的,罪名可大可小!
但潘棠膽大,她知道阿姐見到玉容定會十分高興,想也不想就答應了。
日光漸明,太陽如清水一般灑落地面,冷空氣不斷流竄。她叫曼姝停下,打開窗戶,便見窗外花圃綠意盎然,樟樹四季常青,冬日也不會枯萎。
寒風吹進窗子裡,讓人神志清醒,她深深吸了口氣。
曼姝手巧,正忙忙碌碌給她挽發髻,此次宮宴正式,自然要好好打扮一番。潘棠平日裡不喜歡高聳的發髻,她嫌高發髻笨重又難受,于是常常将頭發紮成左右兩股,編幾個小辮子盤在兩側,是個簡單的雙丫髻的樣式,看上去靈動可愛。
但今日,曼姝給她梳的是正式的交心髻,不十分笨重,還帶着些少女的俏皮,是長安貴女們常梳的樣式。
發髻梳得精緻,還需要好的珠寶來相配。但曼姝翻遍了整個梳妝盒,都沒有找到個合适的頭飾。
“二娘子的首飾還是太少了些,都是許多年前的款式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看着空落落的首飾盒發愁,“确實是有點少啊。”潘棠懊惱,平時銀子都不夠花,哪有閑錢來買首飾,她平日也不注重這些個。
想了半天,潘棠忍着心痛道:“要不把阿姐送我的那朵絨花拿出來戴?”
“二娘子舍得?”
那絨花是阿姐當年親手給她做的,被她帶壞過一次,修好之後她就再也不敢戴了。阿姐進宮後,這也是她的一個念想,生怕再壞,一直小心收藏着。。
可此時,潘棠點點頭,“拿來吧。見阿姐,戴那個她看了肯定高興。”
這是朵嫣紅的海棠絨花,日光下蠶絲花瓣發出瑩潤的光澤,花型飽滿挺拔,簪在發間,海棠花更襯得人容光煥發,讓她整個人更明豔了幾分。
她瞧着銅鏡中的自己,對着鏡子嫣然一笑,上揚的嘴角邊酒窩淺淺,明媚的桃花眼分外明亮,如春日溪水上的波光,嬌媚靈動,帶着些少女的俏皮。
屋外,阿酌領着玉容娘子恰好走進院子,一擡眼邊見到她全然一副新模樣,從未見過的明麗,從未見過的隆重,從未見過的美。
腳步為之放慢,他不敢再靠近了。
玉容卻徑直朝着屋子一路走,還疑惑回頭,“小侍衛怎麼不走了,那我可進去了。”
沒管那站在原地的小侍衛,她進屋子,熱情招呼道:
“棠丫頭我到了,我可進來了啊。”
潘棠見一相貌平平的圓圓臉小婢女走進來,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笑着道:“玉容娘子好,這身裝扮花了不少心思吧。”
玉容在原地轉了個圈,一身鵝黃色的衣裙散開,襯得人俏麗,“我一把年紀了,真是許久沒有穿這種顔色的衣裳。還有,你快看看我這個妝容,費了好大功夫呢。”
她本是一張極其妩媚的臉,上挑的狐狸眼裡總是含着萬種風情,平日裡愛穿鮮豔的紅色,唇脂都要用最豔的紅。今日這妝,卻像是清水煮白菜,平平淡淡的,還刻意将自己化醜了。
“玉容娘子這一身打扮,我應當喚一聲玉容妹妹才對,真是哪來的清麗美嬌娘。”
玉容止不住地笑,“你這丫頭嘴可真甜,比你姐姐甜多了。”她盯了潘棠許久,将她的樣貌仔仔細細刻在心裡,歎道:“上次見你你帶着帷帽,這次可算是見到真容了,确實....很像她,卻又不完全像她。”
潘芙的氣質更加冷些,雖是同樣美麗的桃花眼,卻自帶有種溫和的疏離,與潘棠眼中的明媚煙火氣截然不同。
她見潘棠頭上的發髻,和那單獨一支插在頭上的海棠花。
“這花雖豔麗,但單獨一支插頭上還是顯得素了些。”
潘棠攤攤手,“沒有别的頭飾了玉容姐姐。其他的都帶不出門啊。”
玉容微驚,屬實是沒想到她窮成這樣,怪不得當初要拿酒和她賣錢。“你沒首飾早說啊,我那邊一堆首飾,恨不得長十個頭來戴呢。你别急,讓下人去取吧。”
她探出窗恰好看見立在園中的阿酌,“小侍衛,你去趟客棧,問我侍女要首飾,越精美越好。”
阿酌連忙去了。
衆人聊着天,等阿酌回來,又一陣忙忙碌碌準備之後,到了進宮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