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無绮沒有第一時間出手。
她佯裝熟睡,不動聲色地偷聽二人的對話。
“你以為你很聰明嗎,内城的小少爺?”那人壓着聲音怒吼,顯然不敢驚醒熟睡的單無绮,“你把你的配給偷偷塞給那對母女,你以為你真能救活她們?你這是要了她們的命!”
那人的聲音,單無绮并不陌生。
他叫麥堯,一個新兵蛋子,目前在梅的手下打雜,算是梅有意栽培的心腹。
薩摩還算沉得住氣:“為什麼?”
“一個剛分娩的女人,和一個嗷嗷待哺的女嬰,世上沒有比這更弱小的組合了。”麥堯恨鐵不成鋼,“你第一次把配給塞給那女人的時候,那女人連接都不敢接,你以為她是在害怕你嗎?”
薩摩沉默。
“……她是在害怕其他饑民。”麥堯的聲音含着濃濃的痛苦,“如果她什麼也沒有,她隻是會餓死,但凡她擁有了什麼,哪怕隻有一丁點兒食物,她也會被那群人……”
“我把我的槍一并給她了。”薩摩道。
麥堯痛苦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正在此刻,也許是為了印證薩摩的話,一聲槍響撕破了外城的夜晚。
砰——!
麥堯和薩摩同時愣住。
單無绮睜開雙眼,湛藍的眼瞳微微反光。
她起身,飛速向槍響處奔去。
單無绮趕到現場時,一場對峙仍在繼續。
女人将嬰兒護在懷裡,左手顫抖持槍。女人的腳邊蜷縮着一個艱難喘息的男人,男人胸口染血,但雙手仍然死死地鉗着女人的腳踝。
女人正前方,一個男孩遠遠地站着。
見單無绮趕來,那遠遠站着的男孩眼底閃過一絲驚慌,他看了眼倒地的男人,無可奈何地踉跄逃走。
抱着孩子的女人微微松了口氣。
薩摩晚到一步,站定在單無绮身後。
單無绮看着肉眼可見警惕起來的女人,拔出别在腰上的槍,遠遠地扔在一旁。
“嗬……”女人腳邊的男人發出垂死的氣音。
女人的眼底浮出淚水。
在單無绮和薩摩的注視下,女人用力拔出被男人抓住的腳,猶豫片刻後,又從嬰兒的襁褓裡,掏出了一點珍貴的食物。
——那食物被女人藏進襁褓,原本是薩摩今日的配給。
男人得到食物,眼珠垂涎而黯淡地盯着嬰兒的襁褓。女人啐了男人一口,抹了抹臉上的淚痕,在原地愣了幾秒後,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單無绮。
女人的視線隻在單無绮身上停留了一瞬,猶如凝視刺眼的太陽。
麥堯氣喘籲籲地趕了過來:“單、單副官……”
“你殺了人,罪證确鑿。”單無绮道,“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薩摩呼吸一滞,麥堯愣在原地。
女人是外城萬千苦難的一個縮影,她這樣的人絕非少數。
聽到單無绮的話,女人擡起倉皇的眼睛,目光在單無绮臉上停留幾秒,試圖揣度單無绮的情緒。
單無绮沒有表情。
幾秒後,女人垂下眼眸:“我認罪。”
薩摩上前半步,又被麥堯拉回。
單無绮追問:“你犯了什麼罪?”
“……我不該殺人。”女人彎下脆弱的脖頸,仿佛拷着千斤重的鐵枷鎖,“這把槍,我應該用在别的地方。”
單無绮凝眸:“用在哪裡?”
“用在我的腦袋上,大人。”女人答。
薩摩再次上前,這一次,麥堯沒有拉住。
薩摩走到垂死的男人身邊,蹲下檢查。
女人肉眼可見地更害怕了,但她沒有動彈,咬緊牙關顫栗地站在原地。
麥堯大氣都不敢喘。
單無绮眼神變幻幾瞬,打算看一看薩摩的反應。
薩摩的白手套染上鮮血,他是友愛部特情司的人,鑒定傷勢是他的基本功。
男人的呼吸愈發微弱,胸口的起伏幾近于無。
薩摩檢查完畢。
他摘下手套,扒開男人的衣服,将那枚子彈徒手挖了出來。
叮!
子彈落地。
鮮血從傷口處汩汩流出,但薩摩的手更快,一番緊急止血後,男人的命暫時保住了。
薩摩擡頭,一個男孩躲在遠處,不敢靠近。
那是剛才逃走的男孩。
薩摩比單無绮晚到一步,因此隻看過男孩的背影,但他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你父親沒事了。”薩摩對男孩說。
男孩遲疑地走過來,跪在地上探觸男人的鼻息。女人盯着男孩,微不可察地向薩摩挪行幾步。
男孩确認男人存活,像一隻警覺的小獸,要把男人背走。
薩摩:“明天來赈災點,我把明天的配給給你。”
男孩并不領情,帶着男人以最快的速度逃走。女人抱着嬰兒,突然“撲通”一聲跪坐在地。
薩摩回頭:“你沒有罪,你沒有殺死他。”
“……我有罪,我有罪。”女人的精神徹底崩潰了,“大人,大人,我有罪……”
這嚴重超出了薩摩的認知範圍。
薩摩僵着染血的手,無措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單無绮拍拍薩摩的後背,示意薩摩往後站。
薩摩後退。
單無绮蹲在女人面前。
“這孩子有名字嗎?”單無绮溫聲問。
女人精神崩潰,但對内城人的畏懼刻在她的骨子裡。
聽到單無绮的問話,女人條件反射地擡起腦袋,發條木偶一樣答話:“有的,大人。”
“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