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無绮組裝狙擊槍,再次婉拒同伴抽一根的盛邀。
“七姐,你可以試一試嘛。”殺手同伴吊兒郎當,遍布傷痕的手拈着一根沒點燃的煙,“幹咱們這一行的,都是有今天沒明天——人生要及時行樂啊!”
單無绮組裝完畢,開始調試精度。
“哎哎哎,你有聽我說話嗎?咱們刺殺的可是老首長啊,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後無來者,但也是前無古人了!”殺手伸手戳單無绮。
但下一秒,殺手的手臂僵硬地懸停在半空。
——單無绮的匕首抵上殺手的鼻尖,但凡殺手晚一秒停下,他就要毀容了。
“别吵。”單無绮冷聲道。
殺手悶悶地“唔”了一聲,老實地收起正要劃燃的火柴,把沒點燃的煙叼在嘴裡。
單無绮繼續調整精度。
她不确定自己能否全身而退,所以這一次,她必須格外謹慎。
刺殺太陽。
這裡面的政治信号,比鮮血還要濃豔。
生與死,浮與沉。
許多時候,成功與失敗隻在一念之間。
殺手蹲在單無绮身邊,沉悶得近乎沉默。
殺手體格壯碩,而基地鮮有這樣的人。外城缺衣少食,唯有餓殍遍地,内城紙醉金迷,皆以病弱為美。
瞄準鏡調整完畢,精度确認完畢。
單無绮松了一口氣,殺手突然開口。
“七姐。”殺手說,“我想唱個小曲兒。”
單無绮擡頭瞄殺手一眼:“為什麼?”
“不為什麼,我就是覺得……”殺手頓了頓,“這一次,我可能回不去了。”
單無绮沉默了一瞬。
她擡眼看向遠方。
晚間供電已經結束,但内城的中心,老首長所在的中央區仍然燈火通明,悠揚的樂聲隐約傳來,仿佛天外之音。
凡有的,要再加給他,叫他有餘。
凡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去。
基地的錢财通通流向了極富極貴的人,社會的燃料是下等人的血淚與屍骨,這座巍峨華美的白骨塔,塔頂高高坐着的,并非照亮前路的明燈,也并非指引迷津的羅盤。
而是一群爾虞我詐的蠹蟲。
深吸一口氣,單無绮用力坐在地上,虛虛地抱着狙擊槍。
她點了點頭。
殺手輕笑一聲,不成調的小曲兒從他喉間沙啞地哼出。
那是單無绮聽不懂的語言,帶着憂郁與悲傷。基地已經開始試點樣闆戲,不出預料,這樣“蠱惑人心”的民謠會在五年内被封殺。
一曲唱畢,殺手砸吧嘴:“要是手邊有一把三弦琴就好了。”
“黑市可能有。”
“也許吧。”殺手垂眸一笑,“要是能回去,咱們去找找?”
這一次,單無绮沒有拒絕。
……
觥籌交錯,衣香鬓影。
當着所有賓客的面,老首長再次推舉出一位青年。
青年臉頰微紅,雙眼明亮,絲毫不知命運已經開出籌碼。而上一個青年,綁着石頭的屍體正腐爛于冰冷的河底。
“諸位,請為我的繼任人舉杯!”老首長笑道。
蒼老的太陽即将西沉。
年青的太陽正在東升。
衆人對視一眼,臉上挂出虛僞的笑容,為這顆注定隕落的太陽發出異口同聲的慶賀。
無人注意的角落,閻銀華初見老态。他從命運女神的手中赢回一條性命,卻直接斷送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閻銀華凝視老首長。
他的腰間藏着一把手槍。
賓客恭賀聲不絕于耳,整個晚宴其樂融融。閻銀華站到窗邊,預備跳窗離開,浸滿手汗的右手偷偷下移,摸上了衣擺下的手槍。
突然,一隻冰冷的槍口抵上閻銀華的太陽穴。
熟悉的呼吸聲傳入耳中,閻銀華心中的弦一瞬間繃緊了。
“是你。”閻銀華道。
“嗯。”喬納森道,“你被出賣了。”
“誰?”
“死人沒有名字。”
“……”閻銀華深吸一口氣,“那麼我呢?我的墓碑會刻上‘閻銀華’三個字嗎?”
喬納森不語。
如今的喬納森已是友愛部部長——殺死老上司後,喬納森如願提拔到了老上司的位子上,他和閻銀華的命運曾經短暫交彙,但最終漸行漸遠。
閻銀華突然釋然了。
他好似看淡了生死,連說出的話都輕快而俏皮:“那個年輕人是哪個家族的公子?”
“他什麼也不是——他頂替了同名同姓者,沾沾自喜,卻不知這條天梯通向地獄。”
“啧,活該。”閻銀華嗤道。
喬納森有些意外:“你不憐憫他?”
“笨與蠢絕不相同,笨是知識和視野有限,蠢是佯裝單純的壞。”閻銀華犀利點評,“我會樂意拯救一條無辜受騙的靈魂,卻絕不會将手伸向踏入泥潭的伥鬼。”
喬納森道:“你和他半斤八兩。”
閻銀華塌下肩膀:“也許如此——開槍吧,我的朋友。”
賓客的溢美之聲轟鳴如雷,晚宴氣氛即将達到頂峰。
喬納森一點點扣下扳機。
砰——!
一道鳥鳴般尖銳的槍聲貫穿了在場所有人的聽覺。
喬納森扣到一半的扳機僵硬地停下。
時間一瞬間極其緩慢。
衆目睽睽之下,高舉酒杯的老首長臉上出現一個大洞。
猶如黑子吞噬太陽,猶如命運撥錯琴弦。
老首長踉跄倒退兩步,随後,“咚”地一聲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