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大火燃燒了半個外城,同時,帶走了父親的生命。
如今,阮禾看着黑袍客人。
“先生,我的故事沒有什麼值得講述的。”阮禾輕輕地說,“我隻是一個僥幸考入四部的普通人。”
柳法看着阮禾。
阮禾的表情十分平靜,但平靜之下,是深深藏起的憂郁和痛苦。
柳法垂下頭。
他長久地沉浸于過去的仇恨,不僅弄丢了曾經深愛着他的妻子,更是弄丢了他們愛情的結晶,他們可愛的女兒。
柳法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抱歉,是我唐突了。”
阮禾溫柔地搖頭,而後離開。
她關上門,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轉過身,隔着門扉,雙眼失神地看着房間。
“他……是誰?”阮禾喃喃道。
一灘詭異的溶液挪動到阮禾腳邊。
“咕噜咕噜……”單無绮發出沸騰坩埚般的聲音。
阮禾低下頭。
阮禾:“……”
阮禾:“!!!”
阮禾:“啊——”
“是我!是我!”單無绮探起身子,手忙腳亂,如果變成一灘水的她還有手腳的話,“别害怕,是我,單無绮!”
阮禾像一隻炸毛的矮腳貓。
她大大地瞪着不純藍的雙眼,臉上滿是驚恐之色。
單無绮開口後,阮禾強行定格在原地,擡起的雙手懸在半空,看着有點滑稽。
單無绮化出人形,恢複了黑發藍眸的模樣。
阮禾看着單無绮,緩緩地放下了渾身炸起的毛。
阮禾輕聲問:“單姐,你怎麼在這裡?”
單無绮看向緊閉的房門。
她隐約感應到,裡面坐着兩個人,一個是阮真莎,一個是柳法。
阮禾是否已經和柳法見過面?
阮禾是否知道……裡面的人,就是她死去的父親?
單無绮的目光微微閃爍。
她豎起耳朵,捕捉房間裡的聲音。
房間裡,阮禾離開後,阮真莎和柳法安靜對坐。
二人都知道阮禾沒有離開,而且,二人都知道,單無绮已經趕了過來。
“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柳法主動打破了沉默。
阮真莎擡起臉。
她已經摘下了臉上的細格黑紗,蒼白的臉沒有一絲活人的血色,仿佛一尊冰冷的瓷器。
柳法重啟的集體決策思維項目,過早地燃盡了阮真莎的精神。
随着異化程度的嚴重,阮真莎已經是一個既非人類,也非異種的怪物。
殘餘的生命甚至無法支撐她徹底異化。
在生命的盡頭,她會以扭曲的模樣枯槁地死去。
但阮真莎沒有對柳法說出一句抱怨或指責。
聽到柳法的話,阮真莎淡淡地說:“我會陪你一起流放。”
“你這麼做,隻是不想拖累小禾吧?”柳法依然戴着巨大的兜帽,但他的胸口微微起伏,不知是憤怒還是哀傷,“你心裡還恨着我吧?恨我重啟了那個罪惡的項目!恨我連累你們離開内城!恨我像個廢人一樣醉生夢死!恨我——”
“我不會恨你。”阮真莎道。
柳法停頓了一下。
“我不會去恨你,也不會再愛你,因為太不值了。”阮真莎戴着手套的手放在膝蓋上。
阮真莎的坐姿端莊而娴雅。
無法想象,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裙下竟有一具猙獰無比的身體。
柳法沉默了很久。
他怔怔地看着阮真莎。
柳法和阮真莎的婚姻,始于父輩的一個約定。
人類第一基地中,結婚的法定最低年齡是18歲。
柳法和阮真莎相差了7歲。
二人結婚時,25歲的柳法是研究所所長波利·薩恩奇的弟子,事業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光明。
而18歲的阮真莎是一朵沒有完全盛放的花苞,她的聰慧和天資像花苞中含羞的嬌蕊,她剛剛高中畢業,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還沒有正式下發,她就已經擁有了一本結婚證。
相識,相知,相愛,相厭。
柳法至今都說不清,阮真莎到底對自己懷揣着怎樣的情感。
她愛自己嗎?
她愛過自己嗎?
認識阮真莎前,柳法從未考慮過婚姻。
他的精力和才華必定傾注于光明的前途,兒女情長隻會是一種阻礙。
但今天,柳法從阮真莎的口中得到了答案。
——她不會去恨他。
——她也不會再愛他。
——她愛過他。
真可笑啊,柳法想道,自诩不會沉溺兒女私情的他,如今卻患得患失,而起初向往着婚姻的阮真莎,如今卻跳出情海,理性至極。
“你不必陪着我。”柳法道,“我不會反抗,無論是流放牆外,還是處以極刑——在我的理智徹底被吞沒之前。”
阮真莎安靜地看着柳法。
“但有一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柳法又道,“集體決策思維項目的重啟,并非我一人的主意。在他的眼裡,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所以,在我死去之前,請你把接下來的這番話……告訴單無绮。”
門外,單無绮的眼神一瞬間沉凝下來。
柳法已經異化,以異種的感知能力,柳法不會察覺不到門外的單無绮。
他為什麼不能直接告訴自己?
他在忌憚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