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無绮弓着背,臉埋在掌心裡。
她沒有精力思考首長撒謊的可能性。
她隻覺得,這個世界真他媽的操蛋。
大災變後,舊人類的輝煌文明被無情摧毀,殘存的新人類在廢土上畫地為牢,用整個種族的自由,才換來了百年喘息。
但命運留給人類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單無绮深吸一口氣。
她擡起臉,發現掌心濕漉漉的。
也許是淚水,也許是汗水,她分不清。
“你打算開啟第四次人類篩選計劃嗎?”單無绮問道。
首長搖頭。
他輕彈煙灰:“你可以猜一猜為什麼。”
單無绮盯着首長。
月光在這一刻格外朦胧。
首長的下半張臉被黑胡子和高衣領遮蓋,上臉眼窩深邃,隻能隐約看清一雙黑色的眼睛。
從首長的态度中,單無绮感受到了師長一般的包容。
單無绮的心中有無數個謎團,現在,正是解開其中一部分的好機會。
她第二次向首長伸手。
首長愣了一下,随即發出一聲極低的笑聲。
他打開煙盒,從僅剩的幾根煙中,抽出一根給單無绮。
單無绮叼在嘴裡,沒點火。
“擺在人類面前的有兩條路。”單無绮輕咬煙嘴,苦澀的煙草味在口腔中彌漫開,“對外開拓,以及對内發展。”
首長沉靜地凝視着單無绮。
“關于對外開拓——牆外的污染并不緻命,我們開展壁外調查時,隻要不深入污染區,即使踏入污染區邊緣,短時間内也不會出現問題。”
單無绮輕聲道,“比起污染,神出鬼沒的異種更加緻命,冷兵器無法對它們造成傷害,唯有舊人類留下的槍械才能擊退它們。”
她凝視首長的眼睛:“而關于對内發展——在人類建起圍牆的那一刻起,這條路已經能看到盡頭了。發展的前提是擁有足夠的資源,但基地……連喂飽所有人都是奢望。”
“我相信,你一定早就意識到這一點了。”單無绮總結道,“這是個死循環,基地應對異種和污染的手段,幾乎都依賴舊人類的遺産,因此我們無法大膽地對外開拓,而無法開拓的後果,就是資源嚴重匮乏,文明遲遲無法進入下一階段,于是基地隻能繼續坐吃山空。”
首長道:“不錯。”
“在兩條路都是死路的前提下,人類必然思考第三條路。”單無绮身體前傾。
她兩手撐在桌面上,牢牢地盯着首長:“赫勒瓦爾·施耐德,你聽過這個名字嗎?”
首長擡起微垂的眼睑。
他漆黑沉靜的雙眸裡多了一點欣賞:“當然。我親手将他從核心黨員的名單裡剔除,除他之外,還有幾個核心黨員也前往了外城。”
“他死得慘烈。”單無绮道,“他變成了一個異種。”
“……我知道。”
“所以,牆内的異種從哪裡來?”單無绮追問。
單無绮的眼神兇狠有力。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首長模糊在黑暗中的臉,捕捉後者每一個細微的表情:“我早就想這麼問了!基地的防護罩不可能是個擺設,那道脆弱的城牆在異種眼裡根本不是威懾!但我——是被你親口認證的異種!”
單無绮發出會面以來的第一道質問:“他交給我一份研究,委托我帶給你,關鍵詞是特型血清——這份研究,是不是和異種有關?”
首長的表情紋絲不動。
單無绮發出第二道質問:“我為什麼主動申請流放?離開城牆前,我是不是已經變成了一個異種?”
滴——
單無绮頸上的拘束器發出微弱的響聲。
它一瞬間變得滾燙了。
但單無绮明明沒有異化!
單無绮的指尖輕輕觸碰拘束器。
而後,她恍然意識到什麼,保持着前傾上半身的姿勢,用無比震驚的表情看向面前的首長。
二人的距離極近,隻在咫尺之間。
首長欣慰地看着單無绮。
他眼角微彎,眼尾的魚尾紋十分深邃:“你猜對了。”
單無绮的呼吸在一瞬間停滞了。
首長的贊許在這一刻已經不再重要。
人類種族的宏觀話題,落在每一個個體身上,都是一粒沉重的沙。
單無绮盯着首長的脖頸。
她和首長隻見過兩次,但每一次,後者都穿着高領長袖,将臉部之外的所有皮膚都藏在衣下。
頸上的拘束器仍在發燙。
單無绮咽了下唾沫,伸出試探的手,指尖觸碰首長高得能遮住下臉的衣領。
首長沒有躲閃。
他任由單無绮撥開自己的衣領,露出裡面麥色的脖頸,和頸上貫穿咽喉的猙獰傷疤。
——以及,和單無绮頸上一模一樣的,黑色的拘束器。
誰能想象呢?誰敢想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