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實在太過熟悉。
張雲繡下意識地轉過頭,瞥見那張她記挂不已的面孔。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喃喃道:“翠兒……”
她忽然瞧見了自己的手:蒼白,瘦削,指尖泛黑,其上的指甲細長尖銳,如同被鮮血染紅,醜陋而刺眼。張雲繡的動作猛地頓住,倉皇地想要收回,卻被快步上前的翠兒一把攥住。
觸碰到那冰冷肌膚的瞬間,翠兒的手顫了顫,下一刻卻更堅定地握緊了。張雲繡想要抽回手,又怕傷到翠兒,一時間竟也沒了動作。眼看着氣氛僵持住,一旁的許清歡及時出聲道:“張小姐莫急,還有些事我們應當一同弄清。”
張雲繡一愣,這才把目光移到旁邊立着的兩個青年身上,眼神立刻警惕了起來。許清歡舉起雙手作無害狀,接着道:“我名許歡,這位是劍閣的劍尊葉凜。來這裡之前,我們曾找翠兒姑娘打聽了一些張小姐之前的事,發現了許多疑點。張小姐如今恢複了神智,難道不覺得自己堕魔之事有蹊跷嗎?”
張雲繡眯起眸子,語氣還帶着些防備:“我竟是不知,你們這些正道修士也有願意聽魔族說話的時候。”
“正因我們是正道,才更要弄清因果、辨别是非啊。”許清歡理直氣壯地說,還推了推從翠兒出現開始就垂眸不語的葉凜。葉凜被他的小動作弄得一愣,倒也是聽話地收起了劍。
張雲繡看見了他們的誠意,又望了望眼圈通紅、卻忍着淚珠不掉下來的翠兒,終是歎了口氣,緩緩道:“那日我在房中自缢,是當真存了死志。”
“卻在最後一刻,被一個陌生男子拖入了結界之中。”
身體裡的空氣慢慢被抽離,張雲繡閉上眼,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半隻腳踏進鬼門關,一股強勁的力量卻突然扼住了她的身體,将她從白绫上拉下,帶入了一個幽暗的空間。
張雲繡重重地摔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嗆出生理性的淚水。淚眼朦胧間,她擡起頭,看到一個帶着半邊面具、身着黑袍的男子,似笑非笑地注視着她。
張雲繡撐起身來,努力不讓自己顯得太落入下風,聲音嘶啞地先發制人道:“你是什麼人?”
男子微笑了一下:“自然是來幫張小姐的人。”聲線和蒼白的唇一樣涼薄。
張雲繡沒有接話,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兒,突然道:“你是魔族。”
男子似乎也不意外身份被看穿,反而分外滿意道:“張小姐果然聰慧,不愧是我們看上的合作夥伴。”
“合作夥伴?”張雲繡已緩過來了大半,勉力從地上爬了起來,輕嗤道,“魔族向來詭計多端,我如何能與你們合作?”接着眼神黯淡道:“我于世間已沒有留戀,閣下威脅不到我,我亦給不了閣下想要的東西。”
男子沒有被她話中的敵意勸退,依然是氣定神閑的樣子:“張小姐何必這麼早下斷言?難道張小姐就不想讓周公子回來嗎?”
張雲繡身子猛地一顫,擡頭不可思議道:“你……你什麼意思?”
男子卻遺憾地搖搖頭,後退一步,收回結界的術法已在手中凝結而成:“既然張小姐無意,我也隻能……”
“不……不!等等!”張雲繡看着周圍景緻逐漸褪去,終是慌了神,上前摁住了男子的手,望進他波瀾不驚的眼中,“至少把合作的内容說清楚吧,不然我如何确定我做不做得到,閣下的條件又能不能讓我滿意?”
男子松開手,結界又恢複如初。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強作鎮定、卻早已自亂陣腳的女子,嘴角最後勾起一抹笑。
這場談判,他已經赢了。
“……他說魔族有一種秘法,可以在人死後的半月内将魂魄從鬼界引出,再用玉藕重塑肉身,有起死回生之效。”張雲繡緩緩道,“這種事有違天道,仙族是絕不可能答應的,隻有他們魔族才能幫我……”
“交換的條件卻是詭異的簡單:他會助我堕魔,然後讓我裝作自缢後未散的冤魂,将張府中人吓走,并放出消息吸引修士前來調查。修士進入張府後,我隻需要吸引他們的注意力,然後在他們沒有防備時啟動他留下的陣法就好。”
“我雖不知他要做什麼、那陣法有何用,可他的條件實在太過誘人,我一時鬼迷心竅,便再無回頭路了。”張雲繡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臉,被翠兒輕輕地按住了肩。
許清歡沉默片刻,問道:“你可還記得送過去過多少修士?”
張雲繡搖搖頭:“說來也怪,那人囑咐我隻在天暗時分行動,但每到那時,我的思維就會變得十分模糊,身體都不受控制似的,天亮後又記不起來自己做過什麼……”
她一邊說着,面色就凝重起來。許清歡見她已經意識到了不對,接着引導道:“為什麼會這樣,你有頭緒嗎?”
“硬要說的話,那人給了我一瓶藥,說我剛堕魔狀态不穩,需要每日黃昏時服用……”張雲繡的臉色開始變得極其難看,而旁邊的翠兒已經驚叫出聲:“莫非是那藥丸……”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的葉凜上前道:“不知張小姐那藥丸可還有剩餘,能否給在下一觀。”
張雲繡颔首,從儲物石中取出那瓶藥交給葉凜,葉凜倒出一顆嗅了一下,便斷言道:“這不是什麼穩固狀态之藥,相反,它會激發魔性,不過時效應當隻有幾個時辰,剛好是黃昏到清晨的距離,但副作用是會透支使用者的心神之力,就像是把一天中其他時間的精力都挪到藥效發作的這幾個時辰一樣。”
張雲繡聽了後,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似乎若不是翠兒擔憂地扶着她,下一秒就要倒下一般。她最後顫聲道:“難怪我白天總是昏昏欲睡,又想着他要求我隻能夜間行事,便隻是躲藏休息,原來其中關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