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歡見她搖搖欲墜的模樣,其實已經有點不忍心接着說下去了,可比起殘忍的真相,蒙在鼓裡才是對她最大的不尊重。他猶豫地出聲道:“在下還有個猜想……為何周公子突然無故離世,為何令尊突然改變主意……張小姐如今堕魔,應當能感覺到些什麼吧。”
張雲繡一愣,腦海中不可自抑地閃過那段此生最痛苦的回憶,當初凡人之身無法察覺到的氣息,此刻卻漸漸明晰。
原來毀掉她生活的,正是她寄予全部希望的、說來幫助她的人。
她怎麼會這麼傻,真的信了魔族的鬼話,而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偏偏是她?
一滴血淚自眼角淌下,張雲繡像是累極了般閉上眼,再睜開時,卻轉向了葉凜,語氣突然從未有過的平靜:“剛剛聽聞,閣下是劍閣的劍尊?”
葉凜方才理清所有思緒,還沒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應了一句:“正是。”
張雲繡道:“劍閣乃仙界大派,不知能否收留我這個婢女,給她一個容身之所。”
葉凜愣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了些預感,颔首道:“在下會盡力而為。”
張雲繡欣慰地點點頭,轉頭深深地看了翠兒一眼,忽然極快地伸手襲向站得離她最近的許清歡的佩劍劍柄,想自戕謝罪。
但有人比她反應更快——許清歡牢牢地按住了她的手,目光撞進她兇狠的眼中,思緒在電光火石間流轉。張雲繡忽地一愣,若有所思地又看了許清歡一眼,然後出乎意料地慢慢松開了手。
眨眼間,局勢兩番變化。翠兒心有餘悸地抱住了張雲繡,一直強忍着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哭着問她又要做什麼傻事,而一旁的葉凜松了一口氣,目光複雜地看向許清歡——這已經是第二次事情發生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了,若不是許歡……他的劍,還是不夠快啊。
不願再節外生枝,葉凜召出縛魔索,向張雲繡走近道:“既然張小姐已經搞清了事情始末,就請跟在下去仙庭吧。”
誰料,張雲繡神色一凜,面露歉意道:“抱歉,我還有想做的事……恐怕不能跟劍尊您回去了。”
說罷,她蓦地推開翠兒,向門口飛身而去,速度快到隻看得見紅色的殘影。身體比大腦更快,葉凜祭出霜寒,劃出一道洶湧的劍氣,破空而去,轉眼間就要追上張雲繡。
危急關頭,一道白影突然出現在了二者中間,張開雙臂堅定地擋在了大門處。葉凜心裡咯噔一下,立刻收了靈力,劍氣堪堪在許清歡面門上消融成一陣微風,吹起了青年的長發。怒火頓起,他走到人身前幾步呵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若我收勢晚半刻,你現在已經一分為二了!”
許清歡背後亦是冷汗涔涔,剛緩過勁來睜開眼,便迎上了葉凜的怒容。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又偷偷想,原來葉凜也是會生氣的。
方才千鈞一發,他确實沒有想那麼多便沖上去了,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害怕。以往看到電視劇裡的擋刀橋段總是覺得狗血,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會做出這種事。若劈出這一劍的不是葉凜,他真的就倒在這“穿書拯救計劃”的第一步也說不定。
葉凜看他也是一副劫後餘生的樣子,不知怎的就沒了脾氣,啞聲道:“你可知道,幫助魔族犯人逃跑是重罪。”
許清歡靜靜地看着他:“那你要抓我去仙庭嗎?”
葉凜注視着他無畏的臉龐,沒有任何言語,手中的劍卻是一點點入鞘了——沒有回答,卻勝似給了回答。他将頭撇向一邊,似是有些不滿自己的心軟一般,卻讓許清歡笑了。
一邊緊張不已的翠兒終于尋到機會走了上來,與許清歡面對面,感激道:“多謝仙師救了我家小姐。”
許清歡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看到翠兒臉紅後又突然僵住,收回手不好意思道:“就算是堕魔,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嘛……我答應了你要為你家小姐沉冤昭雪,自當竭盡全力。如今張小姐将你托付給葉劍尊,你以後在劍閣,也要好好生活才是。”
翠兒眼眶又有些紅了,卻努力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嗯,翠兒會的。”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袖中掏出了一塊熒熒發亮的石頭:“這塊靈石是要還給仙師的吧?若不是仙師用這樣的方式告知翠兒,翠兒大概連小姐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眼看着翠兒又要說感謝的話,許清歡連忙止住了她的話頭,将石頭推回給她,笑眯眯道:“這石頭你便拿着吧,裡面蘊着我的一縷靈力,能護你免受一次傷害,當個護身符就好。”
他望向不遠處孑然立着、沒有再看這邊一眼的葉凜,心裡說不出的落寞,卻勉強對着翠兒扯出了一個笑:“我要走了。”
“山高水遠,自有後會之期。”許清歡輕聲道,卻不知是對誰說的,下一刻便化作一道白光,離開了張府,不久便消失在了遙遠的天際。
聽着外面動靜消失的江逸白剛帶着各派弟子們從暗處鑽出來,便隻看到不約而同望向許清歡離開方向的兩人,忍不住走到葉凜身邊道:“許歡……走了?”
葉凜回過神來,沒什麼表情地應了一聲,卻莫名讓江逸白覺得他心情不是很好。他正想偷偷溜走,又忽地聽到葉凜喃喃道:“不過……”
不過,他有一種預感。
他們還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