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之間心意的剖白來得不算浪漫,至少張雲繡覺得,和自己少女懷春時想象的場景完全不一樣。
那隻是一個平常的午後,父親的朋友送來一種張雲繡沒見過的水果。下人切好端給她後,她和翠兒一起吃了幾塊,覺得又甜又脆,解暑得很。思緒不自覺飄到那個整日在火爐邊工作的人身上,張雲繡想了想,用小食盒裝了些,從府中的後門溜了出去。
到達刀匠鋪時,果不其然又看到周轸一身大汗地在捶打泛着紅熱的刀。注意到拎着盒子快步走來的張雲繡,周轸下意識地放下工具,沖她憨朗一笑。
張雲繡的心情也不禁明快起來。她熟練地在刀匠鋪裡的木凳上坐下,招呼人也過來後打開了食盒,紅潤水光的果片立刻吸引了周轸的注意力。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看向張雲繡,後者笑着催促道:“别愣着啊,快拿一片嘗嘗。”
周轸有些猶豫:“你不吃嗎?”
“我已經吃過好幾塊了——若不是剩下的實在吃不下了,才不會分給你呢。”張雲繡輕哼一聲,卻騙不過周轸。他心知肚明地一笑,接着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了一片放進嘴裡。
香甜的汁水在牙齒咬下時瞬間在口中迸射開,前所未有的體驗讓周轸不禁眼前一亮,想要誇贊,卻又因為嚼着東西不好開口,隻能眼巴巴地望着張雲繡。
張雲繡看他的反應便知道他頗為喜歡,笑着讓他别着急慢點吃,又介紹道:“這是父親的朋友送來家裡的,聽說還是從外邦來的,叫……西瓜?我覺得挺解暑的,就拿來給我們的大鍛刀師嘗嘗鮮。”
周轸一聽,連忙否認道:“你就别……唔……打趣我了……”
趁他開口的時候,一道調皮的西瓜汁順着他嘴角流下,被張雲繡注意到。她無奈道:“不是讓你别着急,吃完再說嘛。”
說罷,她動作極其自然地掏出懷裡的手帕,湊近為周轸擦去了嘴邊的污漬。
直到周轸溫熱的呼吸觸到臉頰,張雲繡才恍然回過神來,擡眸正對上周轸緊張的目光。
太近了,她想。
近到呼吸可感,亦能聽得兩人的心跳悄然加快加重,又漸漸重疊在一起,震耳欲聾。
她下意識後退一些拉開距離,周轸卻突然抓住她的手臂,語氣急促道:“雲繡,我……”
手中順滑的觸感猛地止住了他的話語。
周轸回過神來,神色黯然地松開手,卻被張雲繡反拉住。她目光灼灼,緊盯着他道:“你剛剛……想說什麼?”
周轸與她對視良久,嘴唇翕動了一下,最終隻是說:“沒什麼。”
其實,他是知道的。
愚鈍不代表愚蠢,憨實也不是憨傻。
雖然他沒見過什麼世面,但他看得出翠兒對張雲繡尊敬有加,不像朋友,也看得出張雲繡每次來找他時的妝容精緻,衣衫華美,制作用的是上好的錦緞。
更何況,整個岚煙鎮攏共也沒幾個張姓的人家。
在知道張雲繡大概就是鎮西那位的獨生女後,周轸一度十分茫然。
該對張雲繡說實話,問問她是何故要與他這個窮小子做朋友嗎?還是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同之前一般與她繼續相處下去呢?
其實,不用多加思索,在看到她來找自己的那一刻,内心的喜悅就能給他答案。
原來不知不覺間,自己早就喜歡上了這個肆意、頑皮、體貼的女孩。
盡管這個人,他根本愛不起。
每日張雲繡在刀匠鋪裡的那幾個時辰,就是周轸為自己編織的美麗夢境。
在那裡,他可以暫時忘掉他和張雲繡的雲泥之别,他們隻是一對普通的好友,或者,在他心裡的,更多。
但夢總是要醒的。
此刻,他隻後悔剛剛張雲繡的笑顔太過耀眼,蠱惑他要将自己的全部交出,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
他不敢擡頭看張雲繡一眼。
張雲繡察覺到周轸想要逃避的态度,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她深吸一口氣,按捺下情緒,認真道:“周轸,你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