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幸打完招呼,定睛一看,見樓楓秀眼下一派烏青,頭發亂雜,精神不濟,當即認定必與那白日女鬼有關!
于是好意問道“月小先生可還康健?”
樓楓秀不想搭理他,左右阿月現在也不再欠張府銀子了。
“張管家,您來了!我正想着,稍後登門拜訪府上老爺呢!”
“府上就不必去了,我家夫人說過,不喜歡各位登門打擾。何況您這樣忙,怕也不太好等。”張幸笑道。
“哪裡話,您既然來了,不如進來一叙!”
這一談半日,日頭擦黑,榮爺便将最那位苛刻管家送走,這方盡歡場便閉門清客。
場内打手無一遺漏,殷勤盼望着發年貨封紅。
榮爺開始給所有打手分發了豬肉羊蹄,外加每人八錢封紅。
宣布過了年,初三開檔還會再發一回月錢,算是荷包豐滿好兆頭。
整日嘈雜哭罵聲沸騰的賭坊,隻今日每個人喜氣洋洋。
臨散場時,好氣氛卻被打破,上百号穿着青龍幫的衣裳的地痞無賴,不由人拒,硬是闖進盡歡場,非要開玩賭局。
榮爺推脫,稱過節閉客,對方卻不依不饒,莊家下莊,他們卻要自己來賭。
年底雪大,貨船不好出海,青龍幫營生受限,甭說給手底下的發封紅,就是豬肉也不過隻給二斤。
眼下行法,分明純粹是來找不痛快的。
對方一呼百應上百人,賭坊裡滿打滿算隻一半。
榮爺見人多勢衆,悄悄吩咐手下去堂裡請人,結果被青龍幫的人堵了門口,沒能出的了門。
樓楓秀近來心情沒好過,足足憋屈了十來天,不等對方點起火撚子,二話不說先出手。
他氣勢十足,一舉燃起同僚怒火,頓時場中豬肉羊蹄亂飛,哀嚎痛呼聲連聲成片。
老杜不敢跟人硬來,悄悄躲在後頭,偶爾給樓楓秀遞兩張桌椅。
半個時辰後,橫行霸道闖進來的青龍幫諸人,是擠門破窗搶着逃走的。
打完洩了力,樓楓秀也沒覺得高興起來。
離場後,老杜要去找二撂子。
大年夜,東西樓肯定忙的熱火朝天,說不準得忙到後半夜。
那軸貨天天等着給人清泔水,要是沒人拉,一定陪着苦耗,他得過去把人拽回來。
樓楓秀原想一道去,老杜沒讓“你還是先回去洗個澡,人家吃個年夜飯,瞧見你一身血不倒胃口?”
他看了看袖口胸前血點子,也覺得晦氣。
“我把撂子揪回來,買點好酒好菜再到老宅找你。”
“行。”
倆人分開後,樓楓秀就在賭坊外不遠處,看見了顧青民。
知縣大人這回長了點腦子,不過長的不多。
雖然帶了衙役,但隻有兩個。
且個個尖嘴猴腮,畏首畏尾,氣質窩囊,甭說白虎青龍,哪怕什麼鳳尾野雞幫,估計都不肯要這号人物。
顧青民見着他,握緊絹子,快走兩步上前“小友,新年好啊!小可方才聽人舉報,這附近有人聚衆鬥毆,你看見了嗎?”
“......”樓楓秀擦掉臉上濺的血,沒好氣道“毆都毆完了,你怎麼不等過完年再來?”
顧青民貢獻出他的絹子給他擦血,懊惱感歎道“啊,實在對不住,小可家住的偏遠,還在做着年夜飯呢,這才來晚了!”
“你住的偏,那又是聽誰說的?”
顧青民看了看四周,低聲道“小可找了幾個眼線。”
樓楓秀看向那倆摳頭皮挖鼻屎的貨,瞥了顧青民一眼“埋眼線?在這?我告訴你,這地就純是賭錢,打人都不敢往死了打,什麼把柄你也挖不出來。”
說罷,樓楓秀朝顧青民走近一些“不過,我聽說北街茶館底下有個賭坊,所有失蹤人口都能在那裡找到痕迹,你想查,就去那裡吧。”
顧青民唉了一聲,他雖感激,可地下賭坊戒備嚴密,非等閑不能進,他一沒錢二沒勢,又有什麼辦法?
樓楓秀說完就走,他趕上幾步,追到身旁,低聲懇切道“小友何不如給小可當個暗線,等你我攜手,清理完這滿城地痞流氓,好還定崖縣一個幹淨的青天!”
“不幹。”樓楓秀毫不猶豫拒絕。
他心想,你他媽清理地痞流氓,第一個要清的豈不就是我?
“為民為國為大義,還請小友務必再考慮考慮!”
“滾。”
顧青民不忍放棄,繼續追了幾步,樓小友跑的快,實在趕不上,隻好哀歎一聲。
他來上任定崖知縣,純屬是趕鴨子上架。
顧青民寒窗苦讀十來年,踩中名額末尾中了進士,苦等三兩年,等不到官家任職音信,家裡傾家蕩産給他托關系找門路,才勉強争了個官位。
他走馬上任到這定崖郡縣來,當了個小小七品縣令。
本滿懷報國志,但誰知小小郡縣爾虞我詐,幫派之争水深火熱,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還沒燒起來,先挨了頓莫名其妙的打。
一路走來,處處受地痞無賴欺壓,後來才知道,京師的巡撫,往年都得從這裡繞路過。
奏折遞出去宛如打了水漂,毫無音訊,得不到任何援助。
年輕知縣擡不起頭,滿地魚龍混雜無從下手。
接受過良好教育的顧青民,隻敢藏在衙門裡偷哭。
他不指望升遷,甚至還想罷官回家當個教書先生。
可惜連辭呈都遞不出去,白虎堂非常喜歡這位沒後台,不吃賄,屁事不通還自诩清白的單純縣令,于是将他穩穩焊在官位上。
顧青民對于現狀無可奈何,曾經夜夜淚流滿面,面朝京師将他安排至此的某某高官,悄悄罵上一句,你他娘的,好黑的良心。
渾渾噩噩幾年下來,他忽有一日發現自己連鹽都買不起了。
太窩囊了,如此下去實在不是辦法,決心與之抗衡!
明火不燒,那就暗火溫吞。
他毫無經驗,啥也都不懂,隻能瞎摸索,蹲在在地痞流氓裡到處打聽,便往賭坊裡去一趟,碰了壁。
那好,積攢經驗,再換地方。
得知春意濃頭牌與白虎堂堂主周業生相好,心想闖不進賭坊,還能收買不了一個女子?
他天真以為,勸妓子從良,再簡單不過。
誰不想幹幹淨淨活在黃天厚土下?
屆時若能揪出線頭,掀起一連串的罪行,一定能端了這起禍害!
可惜他幾年縣令白白閑置,絲毫不知江湖險惡。
不僅碰了壁,還挑錯了日子。
分明打聽到周堂主正忙着鹽場運輸新一批鹽貨,沒想到還抽空趕來,差點跟頭牌相好撞了面!
不過,他最近越發學聰明了,知道收買些入不了幫派的地痞乞丐當暗線,企圖抓罪證。
可現在發現,隻他聰明不成,眼線也得機靈。
這麼來往一趟,等他趕到,哪怕真打死了人,也早拉去埋了!
顧青民自己還在學習長進,哪有空培養眼線,不由得默默轉身,掏出幾枚銅闆,給了那倆眼線乞丐。
“唉,過年好,辛苦了,散了去吧。”
酬謝完他的眼線,顧青民抹了把淚,一隻手帕遞到了眼前。
夜色漆黑,遠方傳來煙火聲響。
他看見少年身影掩藏在黑暗中,清冽的眼眸似乎被陰暗染上陰鸷,卻帶着溫和的笑意道“我來當你的暗線,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