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楓秀追上阿月,老杜随後找了倆打手同僚交代看好場子,立刻帶着二撂子一起跟上。
追上了,卻無話可說,四個人一路沒人吭聲。
二撂子被這種磨人的氛圍壓的難受,他非常想說話,但開口前被老杜捏住了嘴。
阿月走到街上,買了兩個包子,買完徑直回了老宅。
仨人就跟着他走回老宅。
二撂子許久沒來,一進去,看見粉粉窩在萍姨窗前一動不動,于是抱起粉粉挼了兩把,擡頭看見萍姨窗戶關了。
透過窗棂紙,可以看到她半個身影搖晃在燈火影子裡,似乎在跳舞。
“萍姨,我來找你玩啦!”二撂子敲了敲窗戶,粉粉在他懷裡拱了半天,跳下來跑走。
萍姨沒回應他,他便追着粉粉玩去了。
阿月的包子是帶給萍姨的,見他要往窗前走,樓楓秀跟上前,代他殷勤敲了敲窗。
仍然沒響應。
前兩天風寒的刮過去能割疼臉,那時瘋女人都沒關窗,這會人還沒睡,卻怎麼關這麼結實?
窗棂内的燈火倒映的身影,晃動的讓人不安。
他幹脆伸手,一把推開窗棂,擡頭間,恍然看見,白花花的影子,赤赤裸裸吊在梁上。
原來搖晃的不是她,而是燈油上的星火。
一眼而已,那死狀便明明白白映入眼中。
樓楓秀猛然合上窗子,老杜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聽見他轉身狂嘔起來。
“怎麼回事?你吃什麼了這是?”老杜問完,不等樓楓秀答話,隻見阿月不急去安撫樓楓秀,反而搬起一塊磚石,轉身去了房中,用力砸斷萍姨房門上的鎖。
老杜心知不好,連忙跟進房中,此刻阿月站在房内,滿屋入目一片狼藉。
銅鏡砸在地上,滿地絞斷的頭發絲中纏着珠翠,鮮豔的衣裳被一條條絞爛,一擡眼,懸挂的女人渾身赤裸,唯獨手指扭曲的握着把剪刀。
他當時眼一花,差點沒被吓暈,二撂子聞聲湊熱鬧,拔腿就往屋裡闖“怎麼啦,萍姨怎麼啦?”
老杜回頭,匆匆捂住二撂子眼“别看。”
唯獨阿月尚且維持冷靜,他甚至默默的注視片刻。
須臾後,他扶起倒地的闆凳,踩上來,将她的屍體抱了下,放回榻上,取來被褥蓋住。
老杜緩過勁,小心翼翼回頭張望,準備幫襯一把的時候,阿月已經沉默做完了這一切。
他怔愣片刻,當時便想起樓楓秀問出那古怪又合理的問題。
此時反思,深刻覺得自己說的過于保守了。
不光是不一樣。
這個少年冷靜到可怕的地步,那根本不是一個正常孩子,該有的反應。
樓楓秀靠在窗外,吐的無法直起身來,渾身劇烈發抖。
昨天萍姨還對他笑。
他惦記自己那點狹隘心,沒空理。
明明親眼看着她發瘋砍人,明明知道她痛苦煎熬,為什麼視若無睹?
她不該死,該死的不該是她!
他和那群人混為一談,他就是那類人的幫兇,那就是阿月看他的眼神啊!
他眼眶赤紅,十指刺破掌心,仍然不能遏制渾身顫抖,直到一雙溫軟的掌心,輕輕握住他的手腕。
“别怕。”他說“她解脫了。”
樓楓秀頃刻間感到安定,他想去握住那隻手,可阿月卻在此刻放開。
“走吧。”
“去哪?”
“買棺。”
幾個人連夜上街買棺材,最終,樓楓秀挑了頂刷了紅漆的棺椁。
棺材鋪老闆要價不菲,老杜讨價還價半天沒搞下來。
“秀兒,咱就是說,雖然萍姨跟咱也算親近,但你能不能為你兄弟想想,重新挑個稍稍便宜點的行不行?”
“不行。”黑壓壓的棺材便宜,可是萍姨最喜歡花紅柳綠的珠翠,縫衣裳都愛用紅線,肯定不喜歡這麼粗糙的顔色。
樓楓秀反問他道“前幾天剛發的銀錢,怎麼就沒了?”
“借人了。”老杜支支吾吾半天,掏出懷裡全部散碎銀子“真就剩這麼些了。”
好在差額空的不多,剩下的由也能勉強添足。
由于這是他們近期買的第二頂棺材,老闆雖然不答應搞價,但送了諸多紙錢。
被褥權當壽衣,裹着萍姨放入棺椁。
棺木運到城外野地,深夜寂靜沉默,唯獨二撂子哭着焚燒紙錢。
就這樣,他們埋葬了這位朝夕相處将近一年的瘋女人。
不知道她到底是死于發瘋,還是清醒。
值得慶幸的是,她解脫了。
埋葬萍姨後,老杜背着哭到疲憊,當墳睡過去的二撂子。
而後走到樓楓秀跟前,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說點什麼。
末了放棄,轉頭對阿月道“秀兒還小,隻比你大三四歲罷了,有什麼矛盾,你多擔待點,别跟他計較。”
話不等說話,掃堂腿就掄了過來。
老杜矯健躲開,背着二撂子就跑了。
二人仍然沒有開口說話。
回了宅子,阿月拿了掃帚,開始打掃萍姨的屋子。
樓楓秀以為他生氣到要立刻搬到萍姨屋裡,隔着窗,試探道“要不,過了冬再騰屋,棉被,不夠。”
阿月頓了頓,輕聲答了句好。
“很晚了,你放下,明天,明天我打掃。”
他搖搖頭,沉默着将房間收拾幹淨,淩亂的一切物歸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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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雲壓了好幾日,攢到年底,下了場大雪。
臘月三十這天,榮爺從大清早開始,不斷接客送行,忙前忙後不見蹤影。
定崖縣大多士紳,每年都會在地下錢莊寄存大筆真金白銀,到年底分圖紅利。
雖然昌叔接管定崖縣所有地下錢莊,但這些與士紳打交道的事,一向由堂主親自負責。
存續大量現銀的财主都是親爹,為了來年鼎力合作,每個都不能掉以輕心。
何況其中有一些,背靠朝廷頂上有人,更得小心關照。
榮爺主要負責年底與各府管事的結算結利,早一旬就開始日夜不休核算分利,天天忙到不可開交。
以至于忽略了急速下滑的賭檔生意。
樓楓秀最近睡眠奇差,心情不好,他一臉陰沉,站在門口吓唬來客。
今日除夕,往年李大娘都不出攤的,但是阿月照例一大早就出了門。
他知道阿月肯定還在生氣,根本不想看見自己。
可是,他出門能去哪呢?太費解了。
正當他焦頭爛額沉思之際,聽到一個十分讨厭的聲音道“樓小兄弟,竟然是你?”
擡眼,看見詐騙犯張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