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嗎?”
斯特菈在軍演結束之後,找到祁洛,冷聲質問:
“為了林星下了這麼一盤大棋,不光是你,還要賠上艾薩克的人生。
“從此以後等着你的不再是悠閑的辦公室生活,而是實打實的戰争第一線。
“其中風險,你真的明白嗎?更何況,你并非真的蟲母宿主,高層卻不知道,他們會把你派往最危險的地方,從此以後,迎接你的将是九死一生的日常。
“祁洛。你從前看上去不像是腦子不清醒的。”
“恰恰相反,我很清醒。倒是你,來質問我,不會隻是想發洩情緒吧?”
祁洛倚着窗,瞥向下方正在和戰友說話的艾薩克——不,現在應該叫他寇布拉了。
斯特菈靜默片刻,生硬道:
“母親告訴我,林星當初離開首都之前,留了一封信給她。林星說,如果你向我母親詢問她的去向,就把這封信給你。我本以為她死了,正打算轉交給你,但現在看來,應該沒這個必要了。”
祁洛的閑适姿态微微一滞,簡短道:
“把它給我。”
“人既然沒死,就讓她自己說給你聽。”
被擺了一道的斯特菈對祁洛沒有好臉色,轉身正打算離開,祁洛一個箭步繞到她身前,伸手,掌心向上:
“拿來。”
斯特菈見他态度堅決,輕哼一聲,面露不虞:
“軍演開始之前我就發你郵箱了。自己看。”
祁洛立刻打開終端,連斯特菈什麼時候走的都沒注意。
那是一封林星的辭職信。
——原定一周前離開,出于私心,做了些多餘的事情,好在及時止損。
——附件為寫給祁少校的一封信,我不确定是否要交給他,也許,他對我的離去隻會感到解脫。因此,如果祁少校向您詢問我的去向,您可以将這封信給他看。
——如果沒有,就請讓它躺在您的收件箱裡,一年到期後,自動清理吧。
——願您一生順遂,無病無災,願您的女兒與祁少校百年好合。
祁洛看着這封言辭得體的辭職信,發送日期正是他生日的前一天。
原來,那一天,她來找自己,是為了告别。
原來,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也受了那麼多委屈。
附件則是她要留給他的話。
祁洛望着附件的文件,已經沒有勇氣點開了。
他立于夕陽斜照的窗畔,眼前透明虛拟屏泛着藍光,附件的“未命名”,灼得他靈魂都在痛。
她當時,是以怎樣的心情寫下這封給自己的訣别信呢?
又是為什麼,沒有當面遞交給他,而是托艾瑪轉交呢?
這個問題一出來,祁洛就有了答案。
因為他當時根本不搭理她。
他努力回憶着過去三年的點點滴滴,自己幾乎沒有對她有過好臉色。
那麼她在心灰意冷地離開之前,會對自己說什麼呢?
會責罵自己嗎?怪罪自己嗎?還是埋怨自己呢?
這份來自過去的答案。祁洛終究還是點開了。
附件很長,冷冰冰的印刷體文字,字裡行間卻流露着獨屬于她的溫情。
【簡洛:
對不起,我還是在心裡叫你簡洛。
對不起,我最終選擇了離你而去。
我已經沒有了愛你的力氣,也不願做第三者。
在首都的這三年,我能感覺到,自己正在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
我開始患得患失,開始失眠抑郁。
我知道你很可能也有類似的病症,因為祁家看上去對你很不好。
你以前可不愛擺這張厭世臉。
哈哈,這樣一看,我們可能算是病友呢。
話說回來,情緒差的時候,就多曬曬太陽吧,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喜歡曬太陽。
我喜歡首都的陽光,不像青山市,天空總是陰沉沉的,空氣裡也有霾,出門都不敢大聲說話,怕把霾吸進去。
首都的食物我也喜歡,這裡總是有最香軟的蛋糕和最好吃的各種菜,什麼菜都好吃,可惜我還沒有攢夠錢,隻吃過一小部分。
對了,我還喜歡首都的你,雖然你好像根本不喜歡我。
我有點難過,但是喜歡這件事本就不能強求,有的人愛上一個人,隻是愛上對方為他做某件事的一個瞬間,如果那個瞬間沒有發生,或者是被淡忘了,那對方在他眼裡也就不再閃閃發光,和旁人無異了。
我不知道曾經的你是在哪個瞬間愛上我,但我想,我也許是在你為了我手撕巨蟒的時候——當時我很疼很疼,以為自己要死掉了。
可你抱着我,跑了好幾個街區,到處求醫,一直在吃閉門羹。
我那時候還有點意識,都想勸你放棄了,就算找到醫生又怎樣呢?我們沒有錢了。
但是我到底還是挺了過來。
躺在醫院病床上睜開眼的時候,我看到一隻喜鵲停在我窗前。
喜鵲飛走了,你推門進來了。
就是那個瞬間。
簡洛,你猜我那個時候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樣,為了救人,低下了一向高傲的頭顱,甚至打碎了自己的脊梁,被人把尊嚴踩在泥裡,不惜一切代價地籌錢,才能攢夠醫藥費,換來我在醫院睜開眼的這一刻?
我為你做過的,你也會為我做。
簡洛,簡洛,你怎麼這麼好呀。
但……
我的運氣好像一直都不太好。
對我好的人,最後都會離開我。
你還是把我忘了。
我單方面努力,可怎麼都沒有好結果。
我還愛着你,你卻已經不愛我了。
我想,我們也許就是沒有緣分。
你忘記了我們在青山市的五年,所以你不再愛我。
如果我也能忘記那五年,哪怕隻是那一個瞬間,該有多好啊。
那樣我就可以停止愛你。
難過的事情講了許多,抱歉,我知道你不喜歡聽我講過去的事情的。
如果你不想看,就跳過吧。
總之,如果覺得情緒不好,或者有了陰暗的想法,就出去多看看大自然,或者養隻貓,養隻狗,把視線從眼前的事物上移開,按時吃飯,按時睡覺,該吃藥就吃藥,心情總會好起來的。
眼前事讓你煩心,就去看未來事。
未來事讓你煩心,就去看眼前事。
這是媽媽教我的。
媽媽還告訴過我,不要跟親近的人論是非對錯,親人和愛人之間,誰赢了都不光彩。
所以,我覺得你這三年來對我做的事情,大抵我是可以忘掉的。
反正我現在的記憶也在一點一點消失,說不定以後你來青山市,在街上遇見我的時候,我還能沖你笑呢。
那個時候我應該會主業公務員,副業賣小蛋糕。
那時候我肯定已經不記得你了,你可不要再對我那麼差了。
就當你是個普通的客人,好嗎?
最後……
簡洛,我從來沒有後悔愛過你,即使你已經被歲月抛在了後頭,可能永遠也撿不起來了。
但萬一、萬一,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你突然有一天,想起我來……
請再次把我忘記吧。
因為我,好像已經快要忘記你了。
先是忘記你的聲音,再是忘記你的模樣,你笑起來的眼睛。
然後是忘記我們一起經曆過的事情。
簡洛,簡洛……
我會學着,漸漸不再愛你。】
信到這裡就結束了。
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下去,祁洛反複把這封信看了好幾遍,整個人已經在漆黑的窗邊站成了一尊雕塑。
秋季即将過去。
青山市的驚心動魄恍如隔世。
冷風吹起他白色軍服的衣角,穿拂而過,像是一隻松開的手。
祁洛按住窗框的指節泛白,整個人浸在沉沉夜色裡。
他突然非常、非常想見林星一面。
……
“叮鈴鈴!”
門邊風鈴輕響,蛋糕店“萬裡銀河”的女店員笑容可掬:
“歡迎光臨,客人,我們還有五分鐘打烊哦,請問有什麼需要嗎?”
金紅挑染色頭發的艾薩克走了進來,女店員的笑容又大了一些:
“寇布拉先生,來接妹妹下班?”
“嗯。”艾薩克面對外人時,幾乎不怎麼愛說話,隻冷着臉道,“她人呢。”
“在打掃後廚,你要等一等嗎?”
“我去找她。”艾薩克說着,直接往後走,店員本想攔他,瞥見他後頸露出一大片可怖的血紅疤痕,還是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