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啞聲道:
“對不起。”
“嗯?為什麼要道歉?”
“……弄疼你了。”
祁洛啞然失笑。
她自己都難過成了這樣。
居然還有心思跟他道歉,說弄疼他了。
但笑到一半,又有些難過。
她看上去這樣好哄,可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和他重新開始呢?
祁洛想起剛才徐護士長說的事情,心髒又一陣一陣揪疼,疼到連胃也開始絞痛。
他垂下眼,面色如常地背着女孩,穩步向前走着,平淡道:
“如果你想起來覺得難受,那回家之後,我也在門口跪着,可以嗎?”
林星呼吸一窒:
“你在說什麼胡話?”
“嗯……不算胡話。我說過,你吃過的苦,我要都吃一遍的。你當初跪了多久?”
林星快要被他的荒唐折磨得沒了脾氣,有氣無力道:
“你真以為,日理萬機的院長會是什麼大善人,我跪一跪,他就願意答應我的請求?那麼多患者,豈不是每個都要來跪了?”
祁洛腳步微不可察地凝滞一瞬,接着恢複如常,再開口時,聲音帶着緊繃的顫:
“還有什麼?你給了他多少錢?”
林星又不說話了。
每次她不想繼續話題,就會開始沉默。
她不是會用尖銳語言去刺傷别人的人,即使再難過,再生氣,也不會。
長這麼大,她遇到的幾乎都是好人。
即使不那麼好的人,對着她,也是願意不自覺地變好一些的。
或早或晚。
所以,沒有人教她恨。
她也不想去恨。
她看不到,祁洛的眸子裡已經沉澱了化不開的、漆黑濃稠的暗色。
他緩聲問:
“他從你那裡拿了多少錢,我叫他吐出來給你,好不好?”
“不是錢。不僅僅是錢。”
林星悶聲道。
“……”祁洛深吸一口氣,隻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理智發出碎裂的聲音,熟悉的失控感隐隐湧現,又被他咬牙壓下。
口腔裡隐有鐵鏽味。
他不敢問下去了。
等走進家門後,他輕輕将女孩放下,不等她站穩,就突然俯身将她擁入懷中。
林星後背貼着牆壁,茫然地眨了眨眼,下巴被迫擱在他肩上,剛剛還穩穩地背着她的男人,現在弓着身子,彎腰抱緊她,身子抖得厲害,比她剛剛抖得還厲害。
她剛想讓他放手,就感覺脖頸處砸落很燙的液體。
水滴順着頸線滑落,慢慢變涼。
男人哭得無聲無息。
也不敢叫她看見。
“祁洛?”她有些被吓到了,擡手想推他,但最終還是在他胳膊上拍了拍,“怎麼了?”
祁洛清晰地感受着曾經嚴重到軀體化的胃絞痛卷土重來,一邊想着,他現在可能需要一個心理醫生,一邊又在想,要怎麼在現在這種處境之下對院長出手。
疼痛尖銳地幹擾着他的思考,他想嘶吼,想抗争,又想就此倒下。
林星能感受到他的悲傷和痛苦,但她好像沒有過去那麼在意了。
見推不動他,便緩緩放下了手,沒有去擁抱他,也沒有安慰他。
隻是等他自己冷靜下來。
過了許久,祁洛在她耳邊顫聲問:
“他碰你了,是不是?”
林星張了張嘴,滿臉茫然:
“什麼意思?”
她前十八年的人生,都被祁洛小心呵護,對男女之事,甚至是隐晦些的表達都懵懵懂懂。
後來,又掙紮着在貧民窟這種地獄副本生存,更是沒有心思想這些。
所以——
“你是問,碰哪裡?”
林星真心實意地發問。
祁洛緩緩退開一些,看着她的眼神晦澀不明,眼中猩紅隔着薄薄一層淚光,于無聲中透出一股驚心動魄的狠絕。
他深吸一口氣,穩住聲線才開口:
“算了。我不問了。”
說着,轉身出門。
“等等!你要去哪裡!不要做壞事!”
林星連忙拉住他衣角。
祁洛腳步頓住,背對着她,忽然問:
“如果我做了壞事,你會怎麼樣?”
林星不知該怎麼對付他,隻好用他最在意的事情來拿捏他:
“我……我再也不會喜歡你。”
“嗯。那還好,沒有比現在更糟。”
林星啞口無言,看着他跨出門檻。
但隻見他走出幾步,卻是回身,屈膝,端端正正地跪在了門口的泥濘水坑裡。
“你……”
她心髒猛地一跳。
“但我想了想。”祁洛跪着,額頭已經因為胃痛滲出冷汗,露出個蒼白虛弱的笑,“事情的優先級不是這麼排的。現在讓你不要難過比較重要。”
“你就算跪一天一夜,我也不會感到開心的!”
“嗯。我知道。”祁洛擡起頭,包裹膝蓋的布料已經濕透,濕氣滲進骨縫,“林星,我隻是在懲罰自己。我知道跪再久也沒有用,我知道說再多次對不起也沒有用,我知道再擁抱你多少次,都沒有用,你不會再愛我,我們回不去了。我知道,我接受。”
他平靜地說着這一切,汗水順着臉頰滴落,在水坑裡濺出一滴不起眼的水花,水面蕩漾一瞬,随後恢複如初。
一如林星無波無瀾的表情。
她緩緩開口:
“祁洛。你不要這樣。”
她沒有說更難聽的話。
卻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祁洛的脊背卻像是不堪重負一樣,彎了下去。
林星,要怎樣你才肯重新愛我?
我曾經以為永不會消逝的、無畏熾熱的愛,被我弄丢去了哪裡?
他甯可林星打他,罵他,像他對待她那樣,無視他,踐踏他的真心,在衆人面前羞辱他。
可他知道,林星永遠不會這樣做。
她不會用傷害别人的方式,去彌補别人對自己的傷害。
也正因為她是這樣的性子,他才……無從下手。
像是走進了死胡同。
祁洛緩緩躬身,伏在雨後泥濘的地面上,肩膀顫抖。
林星站在門後,眼神複雜難明,沒有上前扶他,也沒有進屋回避。
過了許久,祁洛聽到頭頂傳來她的聲音,眼前出現一雙鞋子:
“院長他想帶我去酒店。我喝了他遞過來的飲料,就昏過去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祁洛顫抖着将額頭貼在她的鞋面上,淚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打濕了皮革。
他有些缺氧,狼狽得如同一隻喪家之犬。
“對不起……對不起……”
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他不知道要怎麼彌補。
有些事情,是永遠無法彌補的。
下一刻,林星卻說:
“等我醒過來,看到的是艾薩克哥哥。他說,他把院長揍了一頓,對方同意給你換主刀醫生了。他還說,我沒事,什麼也沒有發生。
“祁洛,你沒有必要道歉,當初我是真心想救你,即使是現在,我也沒有為那個決定後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