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十七年,元嘉帝禅位,皇太女登基,改年号“奉元”。
“年過四十了。”卞持盈看着鏡中的自己,原本銳利的眉目變得平和,隻是眸子愈發幽深。
龔娴坐在她身後,聞言笑道:“可是陛下看着,跟昌安那年我見到的模樣沒兩樣。”
卞持盈想想:“你我第一次見,是什麼時候?”
龔娴記得很清楚:“陛下要為……要為當時的小殿下擇公主之師,我穿着芰荷衣裙。”
“我記起來了。”卞持盈被她這麼一點,便都記起來了:“我記得那時候,寶淳很喜歡你,一直盯着你看。”
容拂替她簪上最後的簪子:“好了。”
卞持盈對鏡看着,左右打量,歎道:“窗間過馬,歲月如梭,一晃就這麼多年過去了。”
她再怎麼保養得宜,眼尾還是有細紋。
不過她也不太在意容貌,她在意的是,曾經那些歲月裡的人和事,歲月流逝,但曾經的情意彌足珍貴,哪怕結果不盡人意,可一同走過時,攜手并肩的溫暖足以令她撫慰半生。
“陛下此次遊玩,準備何時歸來?”龔娴問。
卞持盈:“歸期未定。”
“我想去爐城。”卞持盈勾着容拂的衣袖,憶起往昔:“其實我想去邏些城的,但那邊山高路遠,此生恐怕都難以涉足,聽說爐城風景和邏些相似,所以我準備去那邊看看。”
她扭頭看龔娴:“真不一起去?”
龔娴含笑搖頭:“家中長輩身子每況愈下,時日無多,我想多陪陪他們。”
她看了看坐在旁邊的容拂,笑意愈深:“就陛下和容大人嗎?”
“我已經辭官了。”容拂溫和開口:“龔娘子不必如此喚我。”
龔娴這才想起來:“對對對,是我糊塗了。”
“他自然是要陪着我的。”卞持盈熟稔地靠在容拂肩頭:“寶淳如今有雲陽在,我很放心。”
說起她們倆,龔娴可有的要說了:“殿下的性子有些急,幸好有雲陽縣主牽制。”
卞持盈:“寶淳尚且年幼,急一些也無妨,後邊兒有的是磨練。”
正說着,便見人來了。
宮人簇擁着奉元帝進了殿來,她齊眉勒着一根金黃飛龍抹額,穿着金黃龍袍,眉目灼灼,飛揚明媚。她那張臉,與卞持盈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有下庭與晏端有幾分相似。
“娴姐姐。”晏淑陶笑着朝龔娴作揖行禮:“許久不見了,您精神還是這樣好。”
龔娴起身回禮:“見過陛下,陛下也如往昔一般,英姿勃發。”
卞持盈看着好笑:“怎麼這樣生疏客套?”
晏淑陶在她另一側坐下,聞言哼了一聲:“還不是雲陽那丫頭,說我如今身份不一般了,行事要注意分寸,不能再像以前那樣。”
卞持盈點點頭,贊同道:“雲陽說得對。”
“我此番遊玩,朝中上下便交給你了,記住我說的,凡事三思後行,少罵人,實在忍不住再罵,遇事多與雲陽商量,不可沖動,亦不可任性妄為。”
晏淑陶靠在她身上,有些孩子氣:“我都記着呢,娘放心就是。”
見她這樣,卞持盈便不再多說,隻與旁邊的龔娴會心一笑。
臨行前,晏淑陶和卞嘉平将卞持盈二人送至宮門處。
“一定記住我說的話。”卞持盈溫和地拍了拍女兒的肩:“遇事不要沖動,多和雲陽商議。”
晏淑陶傾身抱抱她:“我知道啦,娘,你好好去玩吧,朝中上下一切都有我呢。”
接着,她側目看向容拂:“容公子一定要照顧好我娘。”
容拂:“陛下放心。”
卞持盈又同雲陽叮囑了幾句,然後在二人的目光中,坐上了去往天下各處的馬車。
行李精簡,随行的人隻有覃嬷嬷、遲月、朝玉三人,當然,暗中還有暗衛随行保護。
沿途風景不斷後退,卞持盈感慨萬千:“也不知道此行,會遇到什麼人、什麼事。”
容拂替她撥開面上被風吹亂的發絲:“爐城那邊與長安風俗不同,陛下一定會見到許多有趣的人和事。”
卞持盈笑着握着他的手:“在外面,就不必這樣喚我了。”
容拂猶豫:“我該如何稱呼陛下?”
卞持盈和容拂也有幾年光景了,容拂一直以尊稱稱呼她,二人雖親密無間默契十足,但似乎又有一些尊卑在。
“喚我……”卞持盈也有一些猶豫,但很快就決定了:“喚我皎皎吧。”
容拂親了親她唇角,凝視着她:“皎皎。”
卞持盈摸了摸他的臉,問道:“你對爐城了解多少?”
容拂摟過她:“不多,隻是以前看過一些異志,那邊的人很熱情,景色如畫一般。”
卞持盈聽他這樣說,便愈發期待了。
因為很想去看看,所以他們的馬車直抵爐城,中途除了休整,沒有停留。
抵達爐城那日,已經是晚春了。
卞持盈坐在馬車裡,透過小窗望着窗外,一臉驚豔。
長安景色也不錯,但常有陰雨天,藍天白雲也是有的,但是不如爐城這般澄澈。
透過馬車的小窗,卞持盈看見外邊兒碧空如洗,飄着幾朵軟綿飽滿的白雲,遠處有綠樹紅花,湖泊裡倒映着景色,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他們的客棧不在繁華的大街上,而是在較為安靜的巷口。
客棧的老闆是一位婦人,她身量高挑消瘦,臉頰凹陷,眉目卻很銳利,言行舉止爽利痛快,很引人注目。
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婦人轉頭直直地盯着卞持盈。
卞持盈朝她笑笑。
她朝卞持盈走近,不動聲色打量片刻,也笑了:“原來是兩位貴客,怎麼稱呼?”
卞持盈:“我姓崔,這是我郎君,姓容。”
“我叫袁珂,你們叫我珂娘就好。”袁珂掃了一眼正在上上下下拿行李的覃嬷嬷三人,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卞持盈身側:“聽你們口音,像是長安來的。”
卞持盈颔首:“不錯。”
“來這兒做什麼?”袁珂抓了一把瓜子遞去:“這兒許久沒來外人了。”
卞持盈從她掌心抓了一點,分了一些給容拂:“遊山玩水,自然是要來爐城看看。”
容拂垂眸剝着瓜子,專心緻志。
袁珂一副原來如此模樣:“你們倒是會找地兒,來爐城遊山玩水……倒也合理,隻是爐城山水鮮少被人知道,因此也沒什麼人來。”
“我聽你口音。”卞持盈好奇:“你是蜀州人吧?怎麼來爐城開客棧?”
袁珂跷着腿嗑着瓜子兒,渾身江湖氣息濃厚:“是蜀州人,蜀州這不是和爐城挨得近,我就來了。”
“你是金貴人。”她又将卞持盈打量一通:“我看不出你年紀,不知道你是姐姐還是妹妹。”
卞持盈莞然:“我如今四十有一了。”
袁珂訝然:“我以為你才三十四五。”
她歎口氣:“我四十四了,比你大個幾歲,你孩子幾歲了?”
“孩子成家了。”卞持盈看着容拂掌心的瓜子粒,笑着拾了幾粒:“你呢?”
袁珂看着他們這樣,眼底有不易察覺的豔羨:“我娃兒……我的孩子跟着他爹和他後娘,在蜀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