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耳語,叫白檀心尖一顫。
那張靠近的俊秀面孔,被幽黃燭火映照得如雕似刻,如此瞧着已是介于少年和青年間的俊毅容色。
見澤蘭眸中有如星芒,她一時怔住,竟任由他摟着邁出數步。待回過神來想掙脫,卻聽他輕“噓”一聲——幾步外已有侍者駐足,沖他二人妥帖見禮。
那侍者低眉垂首,看不清面容。
恭敬掌燈替貴客引路,行至洞門前将燈火晃出幾道弧度,那大門便從裡應光而開。
亮光透出,幾乎照亮半條甬道。
嘈雜聲如猛浪盈耳,吵得白檀下意識捂住一邊耳朵。
澤蘭抛給那侍者一枚銀錠,徑自攬着少女走進賭場。侍者在門外靜靜弓腰作禮,雙開洞門自動緩緩合攏。
門内場面之開闊令人咋舌。
放眼望去,金線白紗垂帳将賭場隔作幾重空間,光是眼前這一重便有賭桌百餘張。賭徒不限男女不分老少,将張張賭桌重重圍堵,張牙舞爪下注叫嚣,仿佛手裡的籌碼頃刻間能換回千萬金銀。
外圍明紅紗幔環繞,時不時有弦樂盈耳,亦有香氣撲鼻。
“有面館?!還是魚湯燴面!”嗅到熱騰騰的面香,白檀不禁頓步,旋即被澤蘭掌心貼背摟回道:“娘子,此處一碗面換我三壇玉華酒,這買賣可不劃算哦。”
“酒哪有魚湯燴面好吃!”
“那是你沒嘗過我親手釀的酒,蠢貓。”
白檀杏眼圓睜,此番場面看得她眼花缭亂。這哪是賭場,分明是一座别開生面的地下城池!過去莊曉生帶她進城趕集時,竟從沒來過這種地方!
行至深處,澤蘭信手一揮。
有侍者迎上來,同樣低眉垂首道:“澤蘭公子,可要取用您此前置換的籌碼?”
澤蘭擺擺手:“不,金掌櫃可在?”
那侍者點頭,側身展臂做出“請”的姿勢,另一手卻攔在女子身前:“掌櫃不見生人,這位娘子請自便罷。”
“一回生,二回熟。”
澤蘭推開侍者手臂,兀自掀開垂帳攜白檀同去,對身後小碎步追來的侍者視而不見。
三重垂帳後是一座七層金階圓台,台上豎有一扇價值不菲的玉雕屏風,其後一張玉榻上側卧着兩名白衣少年,金雕玉琢,男生女相。
見榻上春光乍瀉,澤蘭反手将白檀往身後一藏,歎道:“金掌櫃好生風流,這娈童夜夜不重樣啊。”
“夜夜?呵,公子月餘未來,怎知姐姐我——”嬌聲似嗔,榻上一少婦緩緩坐起,紅唇開合間吐出幾個青白煙圈。淺金色薄紗松松垮垮裹着身子,浮光金縷間透出凝脂玉肌,這賭場掌櫃竟比芙蓉娘子更加妩媚動人。
見來客身後藏一陌生少女,金惜玉頓時眯起眼來,手中青碧色長煙杆輕輕一晃,兩名娈童即刻化作兩條小白蛇撤下榻去。
“蛇?”白檀好奇探頭,目視兩條小蛇扭動着靠近。
其中一條繞上澤蘭的靴子盤了兩圈,另一條卻在白檀足前定住,隻沖她吐信試探。
片刻後,兩條小白蛇便爬下七層金階。見狀,金惜玉不由審視起那屏風旁的女子來——不懼蛇,反叫她家小蛇不敢輕易纏身,有點意思。
“掌櫃今日怎如此謹慎,連本公子都要驗明正身?”澤蘭獨自上前,随手取過琉璃酒壺便坐上榻去,熟稔地替金惜玉斟了一杯酒。
“還不是公子今夜帶了生人。”
金惜玉飲下那杯酒,依舊有意無意瞟那女子,“原以為你是與那芙蓉醉生夢死,才将姐姐我抛到腦後,原是身側早有新人作伴!這小娘子又是哪家名伶,帶到我這兒作甚?”
澤蘭笑稱:“還不是有求于惜玉姐姐。”
“你叫我什麼?”青碧色長煙杆順勢勾住少年脖頸,金惜玉将那張天人姿色的臉蛋攏到跟前,“再叫一聲聽聽。”
見那兩張臉近得快要貼到一起,白檀擰着眉不覺邁出一步。
又見澤蘭使來眼色,她隻得退回屏風側。瞧榻上男女你來我往,談笑時幾乎耳鬓厮磨,她藏于袖中的拳頭緊了又緊。
——這小子到底是來幹嘛的,拿賭場當伶樓嗎?便是身在伶樓時,也不曾見他與誰這般親熱!
不知二人近身低語說了些什麼,那妩媚女人掩唇笑出聲來,随後招來侍者将此地賬房叫了上來。
那賬房是個矮個子白須老兒,接過白檀手裡圓牌翻轉一看,竟張口便報:“劉英才,憑證出自盈博錢莊。此人連輸三十八日,渾身家當皆抵押個遍。昨夜竟拿着僞造的錢莊憑證——就是這個,換籌碼時被底下人當場識破,教訓一頓便丢出去了。”
“隻是教訓了一頓?”
金惜玉顯然不大滿意,長煙杆指向圓台側一樽銅鼎道,“那死器瞧着頗是無趣,若那人再來,便澆築進去添點生氣。”
探得想要的消息,澤蘭起身下榻。
卻被身後人按回床榻。
“怎麼剛來就要走?”金惜玉壓住少年臂膀,“今夜不留下陪陪姐姐?”
“姐姐今夜便放我走吧,總不好讓随行美人落了單。”如此說時,澤蘭往白檀陰沉的小臉上掃了一圈,“你瞧,我帶來的美人都氣得不吭聲了。”
“随行美人不得落單,你便可冷落姐姐我了?”金惜玉勾唇一笑,又指着圓台另一側的銅鼎道,“那死器也少了幾分生氣,不如我替你留下那美人,也省得公子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