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郊醫廬,病舍。
秦素正擰着眉仔細替柳綠檢查身子,越是檢查,她那兩道細眉便擰得越緊。
這纖瘦的軀幹與四肢上竟滿是淤傷和勒痕,裙下那處更是損傷到流血不止!饒是出身伶樓,秦素亦無法想象這女子究竟遭遇如何非人的淩虐!——真是畜牲,畜牲啊!
病舍外的診堂中,周昀負手站在牆邊,神情凝重。
良久才等到秦素紅着眼出來,丢下兩枚清洗過的圓牌,連連罵着“畜牲”又抱了許多藥膏藥粉跑回屋去。
周昀想問一聲病況,追到門簾前又頓住,退回幾步目露無措。
“擔心?”
身後傳來一道淡然嗓音,周昀回身,垂眸恭敬道:“先生。”
莊斯照掃他一眼,目光便落于那些被丢于診台的圓牌,了然道,“除卻芙蓉外,還是頭回見你送别的娘子來看診。不必擔心,能救。”
聽罷,周昀緊繃的身形明顯松解下來——既是先生親口說的“能救”,便一定能救!
又聽莊斯照問:“白日囑咐你的事如何了?”
周昀一怔,方才見柳綠傷重,情急之下竟忘了先生囑托。他眉心一鎖,遂右膝墜地抱拳道:“我這便回去!”
“等等,”莊斯照指着台上圓牌道,“還是先去此處吧。”
彼時,暮色深重。
琏州城内燈火通明,燦若繁星。
城内築有一座九丈高塔,層層塔緣皆懸有明黃綢帶,迎風獵獵。無人窺見塔頂立一少女,手持一枚沾血的圓牌,口中念念有詞。
那是莫老妪從柳綠身下發現的。
隻道是昨日桃紅與大橘在巷中戲耍,見晚不歸,柳綠憂心去尋,這一去便徹夜未回。如今,桃紅與大橘仍舊不知去向,而柳綠遭此橫禍,歸來時渾身衣裙破碎,發飾錢袋皆遭人掠去,唯有這血淋淋的圓牌從裙下掉落。
那梁四娘本就因白檀失蹤而心生怨憤,以為柳綠也攜桃紅潛逃,定是遇到麻煩才回坊避禍,于是乎愈發氣惱是以掌掴洩憤。全然沒在乎柳綠當時傷重難言,命在旦夕!
暮色中,數以千計的狸奴受召,自四面八方躍出伏于環高塔的錯落屋頂及樹梢。
無數雙晶亮如夜星的貓瞳,齊刷刷望向塔尖上的少女。這場面,叫坐于高塔八層圍欄的澤蘭,倏而想起王庭上群臣朝拜之盛景。
他擡眼往上一掠,心道這小妖貓尚算有些手段,想必定是族中佼佼——也是,九尾白玉貓一支乃上古神獸血脈,到她這代卻堕作一盜寶妖貓,實在令人唏噓!
轉眼,衆貓四散,盡數消失于暮色間。
白檀躬身捂住胸口,似有氣急。
妖冶碧瞳頓時化回一雙杏眸,眼尾碧影泛起靈動瑩光。
铛铛憂心道:「以你目前的靈力,召四方之狸奴未免不自量力。加之傷勢未愈,損耗更甚,何必為那不相幹的凡人女子行此一招?」
白檀:「沒事的。」
铛铛又道:「那接下來呢?難道你還想用禦風追息之術?小白,我教你這些術法,不是讓你自尋死路的!」
白檀:「呵,死哪有這麼容易!」
少女徑自凝結靈氣于指尖,旋即抛起那枚圓牌,再以指腹輕點額心,便有若幹瑩亮光點自其額心透出。她擡眼望向半空中翻轉的圓牌,念到:「鎮北噬神,禦風追息,探!」
然而,蓄勢待發的瑩亮光點僅僅維持一瞬,便消失殆盡!
圓牌“啪嗒”掉落,險些滑出塔頂。
铛铛喝道:「看吧,我就說你不行,非要逞能!還是先回井下靈泉休養生息得好!」
于此同時,澤蘭悠悠躍上塔頂:“小貓咪怎麼都走光了?你下的是何指令?”
白檀拾起腳邊圓牌,掩住虛浮觑他一眼:“尋大橘。”
“隻是尋那黃狸貓?”
“桃紅既是與大橘戲耍走失,我命衆貓去尋大橘,沿途必能發現桃紅蹤迹。”
“倒是有幾分小聰明。”原以為這妖貓隻看重她族貓生死,不欲理會凡人安危呢,少年會意點頭,“待你了結此事,不妨來酒肆尋我共飲。今夜弦月動人,格外适合小酌一壺。”
“澤蘭!”
“嗯?”
他正欲躍下塔頂,卻聽那女子喚他,難得啊!澤蘭轉頭,見她撚起圓牌容色懇切道:“幫我一次。”
這小妖貓還會開口求人幫忙呢?
真是稀奇。
見他不支聲,掃過她手中物件的眼神頗是玩味,白檀湊上去,眨巴起漂亮的眼睛道:“憑我一己之力,無法探得這圓牌主人所在。澤蘭公子如此神通廣大,要找到此物出處想必不難?”
“自然,不難。”
隻不過,無論是人抑或貓都與他無甚關系,澤蘭隻道,“可本公子不喜多管閑事。”
“你管的閑事還少嗎?”白檀一把攥住少年手腕,目光灼灼,“幫我一次,算我欠你的,日後還你就是。你不是最喜歡談所謂交易嗎?我是靈貓,與我交易,你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