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裡,柳綠不知是何緣由抱住梁四娘的腿腳極力哭鬧。白檀被周昀領進屋時,柳綠紅腫的臉頰上印着清晰的掌印。
“桃紅還不滿十三,真的不行。嫲嫲,求您行行好,讓我替她吧!”
梁四娘挑起柳綠的下巴,指指白檀說:“你若有她三分姿色,倒也不是不行。可你瞧瞧自己,坊中每日有幾個客人是為你而來?”說着,她狠狠甩開柳綠的下巴,“照照鏡子去,憑什麼覺得自己能入錢沖的眼!”
撲在地上的柳綠哭得胸膛起伏難平,舉步維艱的日子裡唯有小妹桃紅與她相依為命。桃紅還是個孩子啊,怎麼能賣給錢家當雛妓,她會死的!
桌上放着兩張賣身契。
梁四娘的指頭搭在上面戳了戳:“錢家今晚便來拿人,坊中的雛兒就這麼兩個。不想讓桃紅被賣,那就想法子賣掉另一個咯~綠兒,嫲嫲對你好吧?給你選擇的機會。”
柳綠望向一臉懵懂的白檀,雙唇顫抖着欲張難張。
這哪裡是給她選擇?
這分明是逼她做畜生啊!
冷風不請自來,撫過柳綠淚眼婆娑的面龐。清秀的面容裡哭妝斑駁,紅腫的雙眼血絲網布,映不出半點少女該有的光彩。
明明是人,卻與豢養籠中的鳥獸無異。
梁四娘作為飼主,随心所欲地折磨着她飼養的寵物,且以此為樂。
而她手邊的賣身契,約莫就是勒住坊中女子咽喉的白绫。誰不聽話,梁四娘便叫周昀使勁勒,勒到對方幾近斷氣,再拍拍那驚恐女子的臉蛋笑問:“嫲嫲對你好吧?可舍不得你死呢。”
看着梁四娘莫名大笑,白檀不禁疑惑:她自己不也是女子嗎?
「這上面寫的什麼?」白檀移動到桌前,拿起那兩張契約問铛铛。
铛铛如實道:「左手那張是桃紅的賣身契,右手那張未經簽印的就是你的。白檀,年十六,琏州朔望鄉人士,現賣身于尋笑坊為妓……皆是捏造的内容,小白你無需理會。」
她摸着契約上的“白檀”二字,原來這名字是這樣寫的,這個“檀”也太複雜了吧!
“若我簽了,你便不為難桃紅與柳綠?”屋内衆人目光齊刷刷地看向白檀,她好奇回望,“不是這樣嗎?”
梁四娘忙殷勤張羅:“是是是!來人啊,拿筆墨印泥來!”
“等等,檀兒姑娘,你可知簽下這賣身契的後果?!”柳綠嗓音沙啞,竭力從地上爬起緊緊抓住白檀手臂。她雙眼顫動着,語氣一如當日沖進白檀房中喊的那句“不要摁”!
白檀拍拍柳綠的手背道:“我既報了梁嫲嫲的恩德,尋笑坊也能借此多一筆收入,而你與桃紅更無需姐妹分離。一石三鳥的買賣,當然要做。”
說着,她抓起那筆杆在空白處歪歪扭扭畫出“白檀”二字,随後抹了把印泥在名字上摁了個全乎的手印。
“好了,嫲嫲不會騙我吧?”
白檀看着梁四娘欣喜地折起那張賣身契,連連點頭應道:“這是自然!檀兒呀,這錢家乃是琏州大戶,連下人的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你啊是個有福氣的,剛來坊中便尋着好人家咯!”
“等等。”她喚住作勢要走的梁四娘:“昨日吃食裡的小魚幹還有嗎?我愛吃那個。”
梁四娘壓不住嘴角的笑意:“有有有,一會兒讓人給你送來,管夠!”說着便領周昀匆匆離開,大概是急着要找錢沖交易去。
柳綠“撲通”一聲跪在白檀腳邊:“檀兒姑娘此番大恩,柳綠記下了。我們姐妹欠你一條命,往後,往後……”
白檀忙扶起她來:“倒不必行此大禮。”
畢竟她是隻貓啊,錢府若沒有好吃好喝地照料她,她随時可以變作白貓爬牆而走,這世間便少一喚“白檀”的女子罷了。
于她而言,無甚損失。
孟春的陽光日漸明媚,牆角的迎春率先開了花。尋笑坊後院的秋千架邊,圍坐着數名在冊藝伎,個個纖腰柔骨,身段婀娜。
魁首芙蓉倚坐于正中的秋千上,一手握着秋千繩,一手攏着肩頭的白底芙蓉紋樣披風,偶爾踮起腳尖晃動兩下,好生惬意。
“聽說有人在城南見到秦素,一副山野村姑打扮,絲毫沒有往日秦語樓魁首的樣子。”
“活該!若秦素當年不自贖,如今也輪不到王淑然取得聘貓資格。”
幾人忽地察覺芙蓉臉色生變,紛紛噤了聲。同為琏州當紅伶樓魁首,憑什麼取得聘貓資格的是秦語樓的頭牌卻不是她?
中原一帶曾數度流行聘貓。
自傳出九尾白玉貓盜寶出逃一事,貓族遭到大肆屠戮,上等狸奴變得愈發珍貴,若非大戶人家很難獲取聘貓票。而秦語樓那位淑然娘子,則是其傾慕者拱手相贈。
芙蓉的貼身丫鬟葉青急忙接茬:“養貓多沒意思,某些人就是附庸風雅罷了。狸奴那般矜貴,養得不好說不定幾天就死了。”
“對對對,就是嘛!”
“況且芙蓉姐姐也不喜狸奴,我瞧着還是這兔子更可愛些。”說着,那女伶便将懷裡的兔子送回芙蓉手中。
此時的白檀沉浸在清點小魚幹的快樂中,對铛铛的數落左耳朵進右耳多出。諸如「何必攪入凡人瑣事」、「對修煉毫無助益」等等。
“怎的沒好處?吃飽了才有力氣修煉啊!”白檀樂呵呵地抱着一筐小魚幹,眼角閃過一道黑影,她轉頭望向窗外。
萬裡晴空下,一隻蒼鷹正疾速盤旋。
白檀放下籮筐趴到窗口。怪了,半個時辰前,這大鳥就在天上轉圈。怎麼這會兒還在?
「大約是看中那舞姬懷裡的兔子了。」
“兔子?”
她這才注意到,院中嬉笑的女子中間,倚坐秋千的芙蓉正摟着一隻頸懸銀鈴的折耳兔。
“我兔子?!”
“铛铛,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