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就這麼着,把花祝年活埋了,賀平安心裡是舍不得的。
他雖然沒幾個錢,可還是想等花祝年死後,将她風風光光地厚葬。
生前沒給過她什麼,死後得讓她好好地走。
怎麼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埋了呢?
可是王寡婦又趴在他身上,大有步步緊逼之勢。
正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衡羿推門走了進來,随意說道:“賀大叔,這肉我吃不下了。撂一晚上怕放壞了,要不你吃了吧。”
王寡婦嗖地一下從賀平安的身上爬了下來,一個出溜滑下了床。
賀平安也扯了扯衣服,從床上坐了起來,内心明顯地松了口氣。
這後生進來的真是時候啊。
王寡婦推搡着衡羿道:“你這個後生怎麼回事啊?怎麼回回被你撞見?”
衡羿故作慌張道:“對不起啊,賀大叔,王大娘,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在這裡。我、我這就走。”
王寡婦揪着他的脖領子,将他扔摔到了地上,還從他手中奪走了那包肉。
她憤怒地看着賀平安:“我統共就買了那麼點肉,自己都沒舍得吃幾口,怕你半夜餓,全讓你帶走了。結果,你帶回來給這個後生吃?”
賀平安撓了撓頭,面露尴尬地說道:“嗐,誰吃那不都一樣麼。這個後生一天沒吃飯了,我怕餓死他,才給他吃的。你說這要是餓死他了,還怎麼賺他的錢?”
王寡婦吼道:“你别跟我講這些!賀平安,我跟你說,明天你要是不埋了她,我就去官府告你,告你對我這個寡婦耍流氓!”
她将手裡的那包拆骨肉,狠狠地砸進了賀平安懷裡。
“我給你買的,隻能你吃!你要是不吃,就扔了。别讓别人吃,來糟踐我的心意。”
賀平安沒想到自己也體驗了一把小泥人兒的感覺。
花祝年對那尊小泥人兒的偏愛,從來沒有給過他。
她上供的貢品,哪怕就是幾個爛闆栗,都不舍得給他吃。
賀平安一直都很嫉妒小泥人兒。
可直到王寡婦将肉扔給他時,他才終于感受到,被人狠狠偏愛的感覺。
如果花祝年也對他這樣好,他怎麼還會打她呢?
把命給她都行啊。
王寡婦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她在等賀平安做抉擇,這關系到她後半輩子的幸福。
其實,她不覺得自己對不起花祝年。
花祝年已經擁有了賀平安三十年,而且也沒見她怎麼如何珍惜他。
他們兩個人的日子,過得也并不順利。
這三十年,雖然她對賀平安有意,可是從未想過跟花祝年争搶。
現如今,花祝年就要死了。
她不過是撿了她不要的而已,這不能算搶花祝年的男人。
況且,早點把花祝年埋土裡,也是為了讓她少受點罪。
病重之人,彌留之際,最受煎熬了。
早點結束這苦難的一生,怎麼不算是速通極樂呢?
王寡婦離開後,賀平安坐在床上,看着懷裡的拆骨肉發呆。
“拆骨肉,拆骨肉,吃了人家的拆骨肉,就得被人家拆骨頭。”
衡羿對賀平安問道:“賀大叔,你很怕王大娘嗎?”
賀平安笑了笑:“誰怕她了?我隻是不想娶她,可是又沒有别的女人給我做飯。一想到要為了口吃的,在床上跟牛一樣耕地,就什麼興緻都沒了。後生,你聽叔跟你說,這人呐,還是得娶自己喜歡的。對方喜不喜歡自己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得喜歡。這樣睡起來也舒服啊,身心都會很舒服,雙重愉悅。”
衡羿是個無情無欲的神。
他并不想感受那種雙重愉悅,對他來說,那是很低級的情感享受。
作為一個神,有更高級的修為和境界。
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花祝年一眼:“明天,你真的要活埋花大娘嗎?”
賀平安歎了口氣:“不埋能怎麼辦?現在又不比之前了。上次,她一睡就是三個月,可那個時候她還年輕,我要留着她給我生孩子,又是花了不少錢娶回來的,自然有的是耐心等她醒過來。”
“現在她也不能生孩子了,也沒剛娶的時候那麼水靈了。隻剩下陪我睡覺,給我做飯這點子作用。可是這些事,換了任何一個女人,都能為我做。我為什麼還要留着這麼個活死人?”
賀平安是在問衡羿,也是在問自己。
他心裡不想活埋她,可是又有無數個理由,讓他必須活埋她。
這是沒辦法的事。
“可是,你不是很喜歡花大娘嗎?”
賀平安自嘲地笑了笑:“是啊,可是喜歡有什麼用呢?喜歡一個人,緣分盡了,就盡了呗。她還喜歡那個小泥人兒呢,你看他們相守一輩子了嗎?呵,她還不是被我睡了一輩子。”
“喜歡就隻是喜歡而已。跟相不相守沒關系,跟活不活埋她也沒關系。這都是人的命數。上天把她給了我三十年,現在終于要收走她了。”
衡羿輕喃:“你不活埋她的話,她或許還能再在你身邊留幾天。”
賀平安看着手裡的肉:“那樣我就餓死了,男人沒人照顧,沒婆娘睡怎麼行?”
衡羿轉身走了出去,獨留賀平安在床上,拆開皺皺巴巴的油紙包,吃着裡面的拆骨肉。
一個婆娘死了,那就再換一個,自古如此。
反正不能耽誤他吃飯睡覺。
衡羿這時候是希望他的小信徒醒過來的。
可是,他沒有辦法用神力,隻能試試賀平安的辦法了。
生死在天,希望上天再垂憐她一次。
衡羿坐在外面的院子裡,借着月光捏起了小泥人兒。
他曾親手摔碎她的信仰,現在又重新給她塑好。
塑的不是他,隻是他曾經的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