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平安的手勁兒很大,衡羿的那半張臉很快腫脹了起來。
他溫聲道:“我愛慕花大娘。”
賀平安震驚又惱怒地揪起他的衣領:“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愛慕花大娘,愛慕了她很久很久。”
賀平安打量了衡羿好一會兒,才忽地放開了他。
“老子不信!老子甯可相信,你是去偷東西的,也不相信你愛慕我婆娘。她都已經被我摧殘成那副樣子了,怎麼可能還會有人愛慕她?你們年齡也差距太大了。”
衡羿笑了笑:“看來賀大叔是個明白人。”
賀平安皺着眉頭:“你剛剛是騙我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隻能把賀大叔的想法說了出來。幸好,賀大叔否認了自己的猜測。”
“那你到底去我婆娘屋子裡做什麼了?老子又不在!”
衡羿認真道:“花大娘,确實有喊過疼。這些天,她滴水未進,我喂了她點水。不過,她沒喝進去,隻是潤了潤唇。賀大叔,你還沒進去吧。”
“老子當然沒進去了!一看見門口婆娘的頭發絲斷了,就趕緊過來找你問話了。”
“如果你進去看一看的話,就會發現房間有半碗水。那是我沒喂完,留下來的。”
“她是我婆娘,你幹什麼進去喂她水?”
衡羿平靜地解釋道:“她像我的母親,也像我的女兒。天下的女子,遭遇了這般對待,如果我不知道便罷了,可是我明明知道,連水也喂不得嗎?”
賀平安冷笑一聲:“你在指責老子?她是我的婆娘,老子愛怎麼對她,就怎麼對她!”
話是這麼說,可衡羿卻覺得很難受。
他輕喃:“知道了。賀大叔請回吧。”
賀平安轉過身走了幾步,又返回來說道:“不對!我婆娘不是我打成這樣的,說到底,還是因為你摔壞了那個破泥人!就算我放了新的上去,她也還是沒醒過來。她至今沒醒,全拜你這個後生所賜。”
衡羿無奈道:“那是迷信。泥像根本不能保她平安。”
“可是我親自打碎,又親自給她捏好,她就醒過來了。”
“那是她還年輕,身體好,經得起你折騰,跟泥像沒什麼太大的關系。現在她年紀大了,總是被你那麼打,又能挺多久呢?”
花祝年的身體損耗太大,本來不是易孕體質,卻被賀平安折騰得懷了一個又一個孩子。
再加上,事事兒愛跟人較真,動不動就生氣罵大街。
精神和身體的雙重折磨下,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算是上天的恩賜了。
賀平安的眼神閃過一絲哀傷。
“你的意思是說,我婆娘難道就此醒不過來了?”
衡羿心如止水地敷衍他:“不知道。我不是大夫,有什麼聽村醫的吧。”
賀平安走了出去。
其實,衡羿覺得他心裡應該有點數,花祝年現在的情況和死人也沒什麼區别了。
已經連水都咽不下去了。
衡羿已經決心陪她的小信徒,到死前的最後一刻。
他會送她去投胎轉世。
看她喝下孟婆湯,忘盡前緣。
夜裡,他躺在她睡過的小床上,感受着她殘留的氣息。
内心覺得祥和又甯靜。
在别人眼裡,她是市儈又暴躁的村婦,為了幾個銅錢的份子錢,能把記賬的後生罵到吐血。
可是,在他眼裡,她是他最可愛的小信徒。
當然,他實際上,也隻有她這一個狂熱的小信徒。
旁的人,拜那座小泥人兒,隻是為了看靈不靈。
靈就下次再來,不靈下次就不拜了。
隻有花祝年,無論靈不靈,都是雷打不動地拜。
好像在種一顆永遠開不出花的石頭一樣。
她心血不斷地澆灌着他。
他想開出她喜歡的花,哪怕隻是蹭蹭她的臉頰也好。
可是,他已經曆劫歸來,早已經沒有了七情六欲,也可以說,衡羿是一尊冰冷的神,不像凡人那麼有血肉。
他甚至沒有賀平安重情義。
有時候,衡羿挺羨慕賀平安的。
賀平安可以仗着身份,蠻橫地懷疑所有人。
宣揚着對花祝年的占有欲。
可是,他卻不行。
他就連忍不住失手打賀平安,都會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對。
賀平安就從來不用有這般想法。
凡人有凡人的好處,神仙有神仙的無奈。
可如果重來一次的話,衡羿還是選擇做神仙。
他本就是修道之人,又是唯一一個曆經百千萬劫的仙君。
三界都在他的肩上擔着。
怎麼能因為一個愚昧無知的信徒,就放棄自己所有的修為呢?
既然在這個位置上,那就要擔得起責任。
衡羿雖然人在凡間,可是每天給自己洗腦八百遍。
生怕自己一時昏了頭,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
他不斷地提醒自己,此番下來,隻是為了給小信徒收屍的。
這已經是對她的垂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