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王寡婦,衡羿是知道的。
她也是花祝年的老姐妹兒。所有跟花祝年有關的人,他都在天上細細地了解過。
花祝年年輕的時候,性子孤傲冷僻,隻愛看書,不善交際。
沒人會想到,後來她會變得像個圓潤的糙皮土豆一樣,跟誰都能滾過去招呼兩句。
當然,一時說得不對付了,也是要罵大街的。
外表看起來比誰都暴躁,心地卻是比誰都軟。
花祝年跟王寡婦是很早就相識的。
當時,賀平安和王寡婦的男人,同被抓去打仗,留下花祝年大着肚子在家,村子裡的女人們互相照應,王寡婦給花祝年伺候過月子。
後來,賀平安回來了,王寡婦的男人卻沒回來。
聽說是夜奔三千裡,就為了給将領送信,信送到了,人卻累死了。
走得不算痛苦,一瞬間的事兒。
王寡婦當年是個年輕貌美的小寡婦,再加上沒兒沒女的,難免招村子裡一些老光棍惦記。
人性如此。
一旦聽說人家老公沒了,又沒留下後,就起了各種欺負的念頭。
花祝年就教王寡婦,隻要在外面走動時,手裡就拿着個菜刀。
誰敢近身,照頭就劈,果然吓退了一幹子老光棍。
平日裡,如果房子漏雨的話,花祝年也經常讓賀平安,去王寡婦那裡幫忙修繕。
别的寡婦門前,或許是非多。
可王寡婦門前不一樣,幾乎沒人敢嚼舌根子。
不僅僅是怕王寡婦的菜刀,也是怕花祝年站村口罵大街。
花祝年是讀過些書的。
罵起大街來,别有一番味道。
髒中帶理,理中帶髒。讓挨罵的人,覺得被千刀萬剮了一樣。
一番痛罵下來,沒幾個遭得住。主要還是,她總是站得住理。
花祝年的暴躁性子,就是在底層中,一點點磨砺出來的。
當富貴小姐的時候,她不用露出鋒芒,不用歇斯底裡,可一旦淪落底層,就需要親手撕毀那個養尊處優的自己。
不然是生存不下去的。
底層的生存邏輯很簡單,搶奪資源。
不遺餘力,不顧吃相地搶奪。
因此,王寡婦來這裡,倒也算合理。
她想的很簡單,自己的老姐妹兒花祝年,要是一命嗚呼了,那她剛好可以跟賀平安兩個人,搭夥過個日子。
這是很樸素的想法。
不涉及情愛,就隻是為了生存。
賀平安這個人吧,雖然對花祝年動辄打罵,可是在十裡八鄉的眼裡,還算是個不錯的男人。
這裡的不錯,不是說他人品不錯,而是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武力值高的人是不容易受欺負的。
再加上賀平安之前坐過牢,殺過人,造過反,當過兵……各種名号的加持下,終于博得了一個老混子的名聲。
十裡八鄉沒人敢惹。
這也是為什麼花祝年罵人那麼難聽,鞭辟入裡又招人記恨,還沒人敢把她怎麼樣的緣故。
惹了花祝年頂多被罵,惹了賀平安那就要挨打了。
王寡婦年輕的時候,倒也不是找不到男人。
隻是,她就看着賀平安好。
别的男人來幫她,總是心懷不軌的,眼裡掩飾不住的色氣。隻有賀平安來幫她,冷着一張俊臉,說修哪兒就修哪兒。
地裡的糧食,别人一周收完,賀平安日夜幹活,三天就收好了。
王寡婦也經常勸花祝年,就好好跟賀平安過日子呗。
幹嘛總想着那個小泥人兒?
花祝年每次都淡淡地說:“沒想,将軍是信仰,是很神聖的。我知道我是誰的妻子,沒想過跟誰再續前緣。”
平心而論,花祝年對賀平安也是不錯的。
妻子的義務,該盡的都盡到了。
也并不如何水性楊花,給賀平安戴綠帽子。
可兩個人還是互相折磨了大半輩子。
花祝年折磨的是賀平安的心,賀平安折磨的是花祝年的身。
好一對怨偶。
衡羿以為賀平安會拒絕王寡婦的。
因為,他在天上看了花祝年三十年,賀平安可以說一無是處,唯一還勉強算個優點的話,就是他不會和人亂搞。
有着最起碼的忠貞。
當然,也可能是花祝年太過漂亮,緻使賀平安吃過好的後,就再看不上别的了。
可令衡羿沒想到的是,賀平安居然跟王寡婦在外面,公然打情罵俏起來。
“沒吃呢。怎麼,你給我吃?”
王寡婦歪着頭笑了笑:“你這是哪兒的話啊~”
說着就撞了一下賀平安的肩,自顧自地走了進去。
賀平安跟在她身後,眼中露出了幽暗的光。
衡羿眉間微蹙,心情有些複雜。
忍不住憐愛他的小信徒了。
小信徒現在就躺在床上,很可能就此醒不過來。
她被這個男人睡了一輩子,為他孕育子嗣,給他做了一輩子的飯……
到最後的節骨眼兒上,他、他竟然,背叛了她。
還有她那個寡婦老姐妹兒,就算找人搭夥過日子,就不能等他的小信徒走後再來嗎?
就非要現在勾搭到一起!
衡羿忽地落下了窗子,坐在小床上為小信徒感到不值。
吃飯的地方,離他住的書房很近,就在隔壁。
他聽到王寡婦愈漸放肆的言語:“平安哥,花嫂子平日裡不打掃麼?這桌子怎麼髒兮兮的?”
賀平安冷笑一聲:“她整天忙着拜她的小泥人兒,哪有功夫管這個家?”
其實不是這樣的。
這些年,花祝年的操勞,衡羿都看在眼裡。
她供奉他的時間,比起跟賀平安相伴的時光,實在是算不得多。
桌子髒,隻是因為花祝年昨天病倒了,來不及做晚飯,自然無暇清理。
再加上桌子雖然是擺在裡間,可是正沖着大門,難免會刮進來些風塵。
這個家,平日裡是有花祝年打掃,才變得幹淨整潔的。
花祝年一病,指望賀平安做家務?做夢。
就連昨天夜裡,地上的闆栗殼,還是衡羿給弄出去的。
他在拿着掃帚,掃闆栗殼的時候,總是會想起花祝年彎着腰,收拾房間的樣子。
有種沉靜柔和的美感,仿佛能掃去他人心上厚重的塵埃。
花祝年在家裡掃地的時候,賀平安大多時間,都在外面幹活賺錢。
每到這種時候,衡羿都不免有些慶幸。
他總覺得這樣治愈的場景,若是被賀平安看見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賀平安是個野蠻殘暴的人。
花祝年做家務時的溫和感,對他有着緻命的吸引力。
剛結婚的時候,衡羿就在天上,看見過他們多次……
賀平安在床上是一匹兇猛的餓狼,花祝年是軟弱可欺的小兔子。
他尖銳的牙齒瘋狂撕咬着她的柔嫩的肌膚。
連最脆弱處都不放過。
聽她淚光盈盈地求饒,聽她喊他夫君,喊很多很多遍。
衡羿一度以為花祝年會熬不過去,眼睜睜地看她從最初的膽怯崩潰,到後來的敷衍麻木。
其實他為此生過氣的。
他生氣那天,人間下了很大的雨。如江河傾倒而下,洪災泛濫民不聊生。
後來,他意識到了自己錯誤,就派了天神下去救災。
之後靜思己過,反複忏悔。
其實,花祝年跟誰睡,被睡成什麼樣,是跟他沒有半分關系的。
姻緣簿上,跟花祝年的名字寫在一起的,是賀平安!
不是薛塵,不是衡羿。
她與他的關系,就隻是他的信徒,而已。
這世間和她命運相似的女子,并不在少數。
他不能獨獨憐憫于她。
更不應發怒。
衡羿夜裡借着月光,低頭看着手裡的掃帚,這個掃帚已經很舊很破了,可花祝年仍舊舍不得扔。
她是個很長情的女子,對什麼都很長情。
當然也可能是沒錢換新的。
他學着她掃地的樣子,将闆栗殼輕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