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晞的目光清醒而銳利,猶如鐵匠手中鋒利的兵器,不摻和任何感情,隻有冰冷的審視。
自殺啊……
衛晞真是敏銳。
衛琅偏頭,他的理由很簡單:“事實上,我想要活下去,并不想要死。”
衛晞眉心一跳,這和衛琅的來找她的行為無比矛盾。
衛琅很快解釋了這個矛盾:“但現實是,我不得不死。”
燭火中,衛琅昏暗的面容不見感傷,隻有叙述現實的平靜。
誠然君逑那麼說,可衛琅并不相信他能夠給出解決方式。
衛琅的不信任是理所當然的,他要是信任反而奇怪。
衛晞不知其中的彎彎道道,面對着衛琅,不由碰了碰匕首,以冰冷的觸感保持鎮定。
“你不是很奇怪那個金色眼睛的我嗎?那是之後的我。”
“在十多年之後,我會變成你所見到的那個樣子,我會用盡全力掙紮着活下去。”衛琅簡單地略過了過程,講述道。
過去,衛琅自認了解自己,因此難以理解自己為什麼變成江陵,可是啊,現在他也或多或少能夠理解了一些。
正因理解,衛琅對衛晞說:“我需要你,提醒我。”
“我并不想死在自己手裡。但是,如果你實在不願意動手,那麼,告訴,我應當死就行了。”
“我會死的。”
這是衛琅對自己最後的、也是唯一的信任。
而這終究也是現在一切的最佳解決方式了。
衛晞盯着衛琅,她并不懂衛琅所說的話中背後的意思,但她能感覺到他話語中所蘊含的沉重意味。
那種沉重的無能為力像山壓在衛晞的心上。她用力攥住了匕首,又無力地松開。
為什麼你一點也不難過呢?衛琅的眼睛裡很甯靜,像是無風的湖面。
衛晞蠕動幾下嘴角,想要開口問,又硬生生止住。
衛琅等着她的回答。
最後,衛晞開口,問了一個明知故問般的問題:“沒有什麼其他解決方案了嗎?”
“君逑呢?鳳臨炙呢?”
衛琅回答:“如果有,我恐怕也不會這麼做了。”
衛晞深深地望着衛琅,她知曉他的師尊有多麼疼愛他,若再有其他方法,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場,随即答應:“好。”
“那麼,這個就給你做信物了。”衛琅的指尖輕觸半空,淺紫色的光華凝聚成一朵花狀的玉佩,白色的光華凝結成絲繩。
衛晞見狀攤開手掌,玉佩落入她的手中。
“到時候,拿着它來找我。”衛琅不想多說,他知道衛晞會明白的。
“非常感謝衛晞姐姐。”衛琅起身,鄭重地道謝,“衛晞姐姐是個溫柔的人。”
衛晞的眼神一瞬間顯露出無比的複雜。
要是多麼悲哀,才能使殺死一個人成為溫柔與憐憫?
衛琅望不見衛晞自己站起的陰影擋住的神情,隻知道她不言不語。
衛琅起身,沖衛晞笑笑,和她古别,對方沒有回答,衛琅也不在意,徑直推開門,向飛舟外走去。
自飛舟上俯望寥廓的天空,渾然天成的黑藍色,萬般空寂。
衛琅輕掩上了衛晞的房門。
在衛晞眼中,黑暗吞噬了一切,也吞噬了衛琅的身影。
衛晞微弱的燭火照不亮遠處的黑暗,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衛琅沒入。
衛晞靜坐在室内,燈火漸漸燒沒,她手旁就是火折子,她卻一動未動,猶如一座雕像,任由燈光熄滅。
室内重回一片黑暗。
衛晞就這樣枯坐了一宿。
她解開了很多謎團,也産生了更多新的謎團,然而與之前不同,她已經不想再繼續追問下去了。
*
離開衛晞、走到飛舟甲闆上後,衛琅的臉上剝離了任何表情。正如他在聽君逑的話時表現的那樣。
若衛晞能看到這樣的表情,即便不理解衛琅的心情,也能理解君逑對衛琅的過分保護。
而衛琅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呢,他自己也不知道,隻是一旦想起君逑的承諾想起和衛晞的對話,心底傳來一陣持續的鈍痛,讓他時刻清醒,時刻無法忍受。而他也忽然很想要感受到風,想感受到更多的疼痛。
不知這種欲望從何而來。
衛琅伸手碰過結界,這一次,他特地去掉了所有的保護與屏障,由于速度的差異,碰離結界的手被肢解分離,斷落下墜。
衛琅面無表情。
他收回了手之時,手又快速生長,恢複如初。
這就是又接觸了一份天道碎片的結果,哪怕融入被君逑阻止,效果也相當顯著。
衛琅擡頭看着今天天空的色彩,覺得今天活該下一場大雨。
心念陡轉間,大雨漂泊而落,隻落到了他的身上。
衛琅的臉上終于出現了表情,他嘲笑般地勾了勾嘴角,望着漆黑的天空。
這樣的神情,與江陵無比類似。
不,他本來就是江陵,不是嗎?
須臾間,電閃雷鳴,天空亮得猶如白晝。
這是隻給衛琅一人觀看的盛宴。
衛琅大笑出聲,笑聲與雷電聲相互襯映。
笑了好一會兒,他才停止。
“真涼快啊。”衛狼喃喃道。
真冷啊。
這個夜晚發生了太多。
誰不願意做美夢呢?哪怕行将死亡,也願在夢中的時間更長一些。
即使用殘燭的光來溫暖茫茫大雪。
誰知道這究竟是帶來希望的燭光,還是緻命的毒藥呢?
衛琅清楚得很,想,自己當真可笑,不能免俗。
到此時,他終于有幾分明了了江陵的眼神,明了他未盡的話語。
【如果你連這都覺得幸福,那你的一生該多麼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