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琅打發走了君逑,沒有休息,反而仍留在在飛舟的甲闆上。
他靠在欄杆上,在這樣的位置,望向高處,可見夜色蒼茫,俯視低處,可見霧霭山色。
衛琅盯着下方,想着和君逑的對話,不知過了多久,方才回神。
……師尊,大概狀态不是很好吧。
衛琅想到他強行查看過往,強行攻擊天道碎片,也能明白。
在再度與天道碎片共鳴的衛琅看來,君逑現在是罕見的脆弱。不過說起來,在天道之下,誰不是如此,就像可以被捏死的螞蟻。
也是因此,衛琅有把握自己将要做的事情不會被君逑察覺。
他想,師尊也不會覺得在這樣一番談話中,他還有心情幹别的事情吧。
若他能看穿,若他能看穿……
衛琅擡頭,看見明亮的月光。如此月光,讓人覺得太過刺目。
他心念一動,茫茫的黑雲便遮蔽了月亮,與夜色融彙一體,讓一切都模糊而不清晰。
衛琅閉眼,輕輕呼入一口氣又吐出:“要下雨了啊。”
他轉身,向飛舟的一間客房走去。
*
夜深人靜,衛晞呼吸均勻地躺在床上,早已進入了睡眠。
衛晞向來自律,無論白日裡有多少繁忙的事務,到了固定的時間入眠。但出于種種原因,她時常保持着警惕心,睡眠總是不深。
今日仍舊如此。
盡管她對衛琅身上的諸多問題持保留意見。卻知道得不到答案,便早早入眠。
再尋常不過的一個深夜裡,房門忽然被敲了三下。衛晞幾乎在動靜傳來時睜開眼,下意識一個側身,握緊了枕頭下的匕首,匕首手柄微冷的溫度讓她的頭腦更加清醒。
房間裡是一片黑暗。
衛晞緊盯着傳來聲音的地方。敲門聲音隔了幾秒後再次響起,不緊不慢,又是三下,十分規律。
這樣的聲音不可能是鳳臨炙。
衛晞随手紮了個發髻,披了件外衣,極為謹慎地握緊了枕頭下的匕首,将它放入衣袖中,刀刃冰冷,緊貼着溫熱的肌膚,然後才點亮了油燈。
油燈模糊地照映出房間的樣子,和往常沒有一點區别。
衛晞知道如果門外真的是敵人,那麼她的所作所為也沒有用,但她依舊是那麼做了。
出于對一行人實力的信任,衛晞更傾向于門口的人是君逑。
至于為什麼找她,大概是因為衛琅吧。
衛晞想起此前君逑的眼神,猜測着,走近門,輕輕打開了門。
門口是衛琅,衛晞驚詫:竟然是衛琅。衛琅來找她,其他人知道嗎?
盡管驚訝,衛晞面上卻沒有表露,她另一隻藏在衣袖中的手緩緩按住匕首,同時她問道:“你有什麼事,非要現在說?”
衛琅笑了笑,像是沒有發現衛晞的舉動。語氣很溫和:“我想給衛晞姐姐解釋一下昨天的事。”
衛晞盯了衛琅一會兒,給他開了門。
衛琅進屋時沒有阖上門,一方面是因為他早已屏蔽了其他人的感知,另一方面則是想着給衛晞一些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衛晞看着他的舉動,大概也明白了衛琅是自己來找他的。
她将油燈随手擱在桌上,油燈黃豆大小的火焰忽明忽暗,照得桌子上一片陰影搖曳。
衛晞等着衛琅開口。
衛琅也不寒喧,開門見山道:“衛晞姐姐應該也猜到了,我和天道碎片或多或少有點關系。”
衛晞并不驚訝,點了點頭。天道碎片如同乳燕投林般撲向衛琅的懷抱,衛晞當然親眼看到。
“事實上,我和林落雪情況相差不大。”衛琅笑道,“我擁有天道碎片,多少能夠利用一下它,但根本沒有辦法掌控它,身體隻能每況愈下。并且我依賴天道碎片而活,一旦脫離它,我就會死。”
“師尊以前不知道,但肯定現在也清楚。”
衛晞沉默地聽着他講述。
哪怕心裡有所準備,她也被衛琅話語中的信息量震驚到了。
這實在出乎衛晞的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衛琅的坦誠。
她沉吟片刻,問了一個問題:“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什麼要加入我們?”
“或許……是因為師尊邀請我吧。”衛琅說着,自己也笑了。
他給的答案很純粹。衛晞并不相信。不過對她,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
衛晞道:“你今天三更半夜來,不隻是為了和我說這個吧。”
對她說這些,是毫無作用的。
難不成還指望衛晞能夠從衛琅身上得到天道碎片?
這不就是指望衛晞殺了衛琅嗎?
衛晞可不認為衛琅會對他說這種話。
君逑保護衛琅保護得緊。
衛晞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對衛琅出手。
衛琅含笑,如同勝券在握:“當然不止。”
衛琅神色稍正,終于說出了今天的目的:“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什麼事?”
“我想請你,殺了我。”
匪夷所思。
聽到這句話,衛晞的手不慎打翻了油燈,油燈的火碰到紙壁,瞬間燒得很旺,把衛琅平靜的面容照得無比明亮,然後下一瞬間又黯淡熄滅,房間歸于一片黑暗,衛琅和衛晞彼此不能看見。
寂靜中,衛晞隻能聽帶自己的呼吸聲。
衛琅意識到衛晞可能誤會了,開口解釋道:“當然不是請你現在殺了我,而是請你在百年後殺了我。”
“為什麼?”衛琅的話給了衛晞一個緩沖的時間,她重新鎮定下來,摸索着。布匹挪動着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衛晞找出火折子,再點起油燈。
油燈的火光暴露在黑暗中,瑟瑟發抖,顯得那樣渺小、可憐。
身邊是朦胧而深重的黑暗。
衛琅并不被周圍影響,他道:“我認識的人太少了,何況他們都不會對我動手。但是你可以堅持對我的諾言。”
“你是我認識最堅定的人了。”衛琅随後彎了彎眉眼。
如果是衛晞的話,能夠願意地殺了他吧。
盡管這對衛晞很可悲,但這确實是通往她的目标中她願意走的道路。
衛晞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她重複一遍說:“你想要我殺了你。”
衛琅點頭。
衛晞望着他,問了一個問題:“你既然決定赴死,為什麼不幹脆自殺,反而要拜托我,我不一定有這個能力,能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