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薇離去後,君逑踏着竹林的風,踩過竹葉,于月光之下往外走。
衛琅在竹林邊緣等候,已有多時。
君逑沉吟,看到彎月的光輝灑在衛琅身上,挽過他的手:“走吧。”
“阿琅想要知道,我和芷薇說了什麼嗎?”君逑側目,穿過月光看衛琅,不知道他是否會好奇。
衛琅詢問:“和歸一宗有關吧?”
“當然。”
衛琅思忖片刻:“那是師尊與芷薇峰主的對話。我不必知道内容,但我比較想知道師尊的看法。”
衛琅本不必開口詢問,但他在嘗試更接近一些君逑。
君逑感覺到了,微微彎唇:“芷薇沒有要求保密。但她的感覺實在無關緊要。我以為,從芷薇的角度看,歸一宗可能是另一個模樣。她的所了解的也不過是對外人掩飾過的傳聞,花團錦簇、一片圓滿。”
芷薇被保護得太好了。她雖是歸一宗戰死夫婦的遺孤,可正因如此被前宗主收養、被宗門高層寵愛,自幼不知憂愁。
哪怕是墨小宗主繼位,也顧及着與她一同長大的情誼,多有遮掩。
“而從墨小宗主的角度看他自己的故事大抵就像凡人話本中上演的曲折離奇的王子複仇記,充滿着諸多糾纏在一起怨恨和求而不得的愛。”君逑評價。
衛琅感覺到了君逑的不以為意,詢問:“你呢?”
君逑:“大約是旁觀者。”
了解一切、卻無動于衷的旁觀者。
這很符合君逑。
衛琅抿唇。到此時,事情已經逐漸清晰了起來。關于前宗主、關于墨小宗主。
“師尊有告訴芷薇你的視角?”衛琅問。
君逑說:“她不會相信的。”
衛琅搖了搖頭:“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想,那麼……她應當有知道真相的權力。”
“好吧。但這要考慮時機。”君逑略略思索,點頭,結束了這段猜謎般的對話,詢問了衛琅的看法,“不過阿琅想得是什麼樣的呢?”
衛琅說:“我在歸一宗裡聽到了一個流言,說前宗主死因有異。”
君逑拉着衛琅走過小徑,示意他繼續說。
“空穴來風必有因。”衛琅沒有帶任何鋪墊地陳述,“所以是墨小宗主殺了他的父親嗎?”
“是的。”
君逑目光中帶上了贊許,他略有追憶:“約八十年前,我來到歸一宗的時候,歸一宗前任宗主受我父母之托,照顧我。彼時劍峰峰主之位空缺,前宗主直接任命我為峰主。”
歸一宗前任宗主以故交之子的身份,将君逑帶進了宗門,還未經過任何表決任命他為劍峰峰主,這引發了不少人的争議。
那時君逑不怎麼在宗門内露面,更對歸一宗平靜表面下的暗潮洶湧無動于衷。
現在的墨小宗主,當時的宗主兒子也看他十分不順眼。但是宗主一直維護着君逑,他們無法動手,隻能挑釁。少有幾次暗算,都沒能成功。
衛琅想象了一下,面對他人的挑釁,君逑是如何雲淡風輕,君逑大概不理解、或者說不在乎,然而對于很多人,這樣的态度更讓人怨恨。
“我不太關心這些。”踏過小路,于皎潔的月光下,君逑向衛琅這麼解釋,“等我發現的時候,事情已經有些超出控制了。”
宗門内部流言四起,暗暗傳聞君逑是前任宗主的私生子。
前宗主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墨小宗主前去質問他。
“他是什麼反應?”衛琅問。
道路旁的竹葉晃動,落下一串陰影,正如歸一宗内部的不平靜。
君逑道:“前宗主知曉流言後,沒有阻止流言的傳播,反而推波助瀾,來掩蓋我的來曆。”
衛琅對君逑身份又多了幾分估量,然而這對墨小宗主……
衛琅詢問:“前宗主并沒有對墨小宗主解釋流言嗎?”
“誰知道呢?”君逑随手采撷下一片竹葉,遞給衛琅,他早就發現衛琅很喜歡這些小玩意兒,便也常常拿來給衛琅,解釋,“也許沒有。也許解釋了但墨小宗主沒有相信。總之結果就是那樣。”
見衛琅深深擰眉,君逑補充:“墨小宗主的母親是個凡人,早早離世。可能是因為這樣事情才越演越烈。”
前宗主品性正直,為人剛正,在某些方面甚至可以說是死闆。他關愛兒子,但關愛的方式卻隻是督促他修煉。
墨小宗主本來就出生凡界,他的母親隻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他被帶入歸一宗,因凡人母親的身份備受歧視,生長的環境氛圍就不是很好,而前宗主活得粗糙,根本察覺不到。小宗主打小就養成了心胸狹隘一面,他人的挑撥下,越來越相信“君逑是私生子”這一傳言。
墨小宗主眼中看到的是,父親對待君逑的放縱誇贊,和對待自己的嚴厲批評,于是這般就連父親也恨上了。
“我其實也不怎麼關注這些細節。”君逑見衛琅神情複雜,拉着衛琅坐到上午的水池邊,“我後來發現事态時,是墨小宗主約我到前宗主的住所。”
滿池的銀魚在月光下休憩,池面泛起輕微的漣漪,把人帶回了過往。
*
那一天,君逑接過手中的紙鶴,看到紙鶴傳來的信息,微微蹙眉。
君逑在歸一宗常年打着閉關的借口,不出門見外人,今天就是他即将再度閉關的日子。
君逑不熟悉的小宗主卻約了他到宗主住所,并在紙鶴上寫,他不來就會後悔。
君逑雖與小宗主隻是幾面之緣,卻能感受到小宗主對他的惡意。他不知道小宗主為何這樣說,卻很明白手裡這張紙條有蹊跷。
君逑蹙眉,并無猶豫,消失在了原地。
*
那一天,是墨小宗主母親的忌日。
在墨小宗主的記憶裡,他的父親從來沒有祭奠過母親。他的父親從來不記得這個日子。
但是沒有關系。
小宗主的臉上是陰暗詭谲的笑容。
他會親手為母親祭奠的。
墨小宗主在那天特地約了他的父親,用一雙幽暗陰沉的眼睛望着他的父親,他說,想要和他一起祭奠一下母親。他的父親像往常那樣皺起眉,粗硬的眉頭擰在一起,想要拒絕他。
墨小宗主紅着眼睛,央求他去看看母親。
前宗主張開嘴巴又閉上,最終答應了。
墨小宗主面上喜悅,内心一片漠然。
墓碑前,他讓他的父親給母親上香,然而他卻在香燭上做了手腳。
對兒子沒有任何防備的前任宗主,就這樣被暗算成功了。
他被廢除了靈力與修為,還被他的孩子在心口捅了一刀。
面對前宗主不可置信的目光,墨小宗主說出了一番君逑至今不能理解的話。
他說:“我恨你。”
晴天一道霹靂劈到了前宗主的身上,他震驚和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你從來都沒有愛過我。你明明可以用延壽丹延長母親的性命,卻讓她死去!你嫌棄她丢了你的臉,在我五歲以後就不讓我見她!我明明那麼那麼努力了,你從來都不誇獎我。你永遠隻是批評我。你不抱我,隻是不停地訓練我。”
墨小宗主傾訴着自己的憤怒,自己的痛苦。
“你隻愛君逑,愛生下他的那個女人。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和我的母親。你沒有說過一句愛我。你隻是把我當成一個有着血緣關系的木偶、一個修煉的工具。一點都不關心我想不想,要不要。你惺惺作态,收養了芷薇。可你不愛我,也不愛薇薇!”
墨小宗主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球通紅,咬緊了牙關。但說到後來,看着狼狽不堪的前宗主,他漸漸平靜下來,冷笑一聲,吐出了三個字:“我恨你。”
“母親也恨你。”
墨小宗主望着前宗主狼狽不堪的樣子,施下了層層掩蓋的陣法,不屑地離開了,
而跪在地上無法起身的前宗主一直在搖頭,眼淚從他的眼眶滾滾落下。他目送着墨小宗主離去,在奄奄一息中等到了君逑的到來。
*
君逑見到的,便是前宗主失去修為白發蒼蒼的模樣。
墨小宗主沒有想過君逑會那麼快的到來。他下的是劇毒,沒有想過讓他人解開,君逑卻可以解開。心口那一劍别人不能治,君逑可以。
墨小宗主在這場局中完全錯估的是君逑的實力,其次誤解的是君逑的身份。
君逑雖對歸一宗的波瀾毫不關心,卻不是毫無所知,他猜出了事情的原因,反手把靈力輸入到前宗主體内。
然而治好前宗主後,前宗主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讓他不要怪墨小宗主。
前宗主見到君逑之後,便知道君逑到來是墨小宗主的計算,他想要讓宗門高層看見前宗主死在君逑面前的模樣,想要借此算計君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