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逑意願的堅定從他神情和話語中表露出來。
對此衛琅的反應卻是别開了目光。他望着池中遊走的魚兒,一下一下地點着水面。
君逑站在他身邊,不逼問但也毫無動搖,隻等着衛琅的答複。
【江陵。】無可逃避時,衛琅在心中默默呼喚着對方的名字。
*
白帝城中的地底下,在冰雪雕砌的、毫無人煙的城堡,有一座冰棺半敞開着,棺材中躺着一人,一動不動,如雕塑缺乏生命力。
此刻聽到遠在千萬裡的呼喚,那尊雕塑于冰館中睜開了眼。
冰棺之上,四面八方到處都是光滑而透明的冰面,倒映出一張與衛琅相似但又更為成熟的面容。
江陵望着冰鏡的倒映,沒有回答衛琅,隻是靜靜地注視着鏡中的自己。仿佛天荒地老。
可衛琅再次催促,呼喚下江陵的名字,他在心中默念:【我到底應不應該成為君逑的弟子?】
猶豫、擔憂、不安……這些情緒雖然細微,但确實出現在了衛琅的心裡。
江陵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隻是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江陵嗤笑一聲,撐開冰館,然後起身,落于冰面之上。
他沒有回答衛琅的興緻,也不想回答,隻是越過冰棺上層層疊疊的術法,向裡面不斷補充靈力,僞造出冰棺内的人還在的假象。
*
衛琅知道江陵不會回答他了。他本就知道江陵不會回答他的。
正如江陵告知他的那樣,這是他自己的時間,本該由他自己決定。但是……
衛琅不由自主地皺眉。
按照常理來說,衛琅和江陵的感情應該是互通的。江陵能夠感覺到他的悲喜,他也應該一樣能感覺到江陵的。他們倆相互聯系、密不可分。
作為這個時間段真正的主人,他對江陵的聯系更應該強于江陵對他的。
然而事實上,盡管衛琅知道江陵一直在他身邊,卻感覺不到江陵的情緒。究竟為什麼?
哪怕這一次,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心地感受從江陵那裡傳來的情緒。得到的卻依舊是一無所有。
為什麼?
僅僅是讓他不要去“作弊”嗎?
衛琅不否認自己有想要借助他的幫助的想法,畢竟這件事對他太為重要了。他總是要從各個方面綜合考慮的。
無論如何,既然不能直接從江陵身上得到答案,就從另一個角度驗證。
于是,衛琅側身阖眼,視野變得灰暗,另一些平常看不到的東西反而更加清晰。
他“看”到君逑身上的不詳黑氣如同毒蛇般想要吞沒他,“看”到那些初次見面時見到的金色氣運已然被淹沒不見。
這一切僅是因為這個人想要成為他的老師。
衛琅睜開眼,君逑站在衛琅的身邊,他見衛琅睜眼,側目與他對視,目光如故,帶着不容置喙的堅定。
他想要拜君逑為師嗎?
衛琅扪心自問。
他初識君逑,并未到認可對方、願拜對方為師的地步。
但是……衛琅又想起了絨毛鳥,想起他所犯下的錯誤。
也許,他的想法并不重要。
可哪怕是從君逑的角度考慮,他也不知道君逑真的明白了,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您真的清楚代價嗎?”衛琅問,“您真的不會後悔嗎?”
“你知道的,我并不會後悔。”君逑坦然回答,他握住衛琅的手,溫度傳給衛琅,“你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未來是什麼。”
“我如果能收阿琅為徒,即使死去,也不後悔。”
衛琅知道君逑是絕不會後悔的人。
他是切實而真誠地想要收他為徒,不計代價。
可是即使死去,也不後悔……
這句話,帶着既視感,讓衛琅回憶起自己墜落時的所思所想。他聯系上這句話,終于似有所悟。
他猛地擡眸,意識到他缺乏關注的一點——君逑的話可以從另一個角度理解。
君逑說這話時,嘴角含笑,白衣和光,似要羽化,又似要與光合一,超然出塵,與世隔絕。
對于這個人來說,甚至連生命也不重要嗎?
衛琅自己都不能免俗生死,有什麼理由讓他如此漠視?
衛琅攥着手指,問:“你是不是從來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嗎?”
君逑笑了,這是第一次有旁人認識到名為“君逑”的這個人身上存在的問題。
君逑俯下身,摸了摸衛琅的腦袋,目光卻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贊賞:“我說了,收阿琅為徒,是我唯一的願望。”
衛琅心緒翻湧,眉頭緊皺:“那其他的希望、渴望呢?”
“如果對感情的理解,對迷茫的解開算是一種希望、渴望的話,那麼它确實存在。不過有且僅有這個了。”君逑耐心地解釋。
“不過也許……”君逑見衛琅眉越皺越深,略略側首,“我還想讨阿琅歡心。”
衛琅鎮定地忽略了君逑的話,指出:“可人隻有活着,才有解開疑惑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