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空中鑲,晚昏。
眉毛黑濃白褂漢子噴出口中泉水,噗嗤油星被點燃,火光瞬間撲面襲來,一旁布衣商販剛打開糟茄缸蓋火苗就溜了進去,好好的一缸子腌菜就被那點點星火毀了。
他跺腳怒吼,“眼瞎啊。”另一邊的攤主一邊看笑話一邊掀開窯爐,熟練左右手來回倒騰取出冒着熱氣的梅幹餅,熱火氣順勢脫了桎梏随着濃煙飄升月梢。
街對面閣樓窗紙印出舞姬倒影,遐想她身着華麗襦裙,長披帛甩袖,腳尖點圈,腰肢纖細修長,身姿輕盈飄逸。
徐藜行走在這人間煙火中,身影漸漸松懈。
衣角轉擺,她與人群擦肩而過。
此處為周皇宮北側南坊街,徐藜摸着錢袋回憶曾慶指引路線繞過繁華夜市,踏入一間沒有門匾的石刻鋪子。
周朝甯吾帝四十年前一上位便推翻太上皇重武重文和平局勢,甯吾帝重文大力抑武,後又頒布經營條令,鼓勵民衆積極經商納稅,近十年頗有成效。
這也是徐藜為何會自己開胡服鋪子的原因。
石刻鋪子此刻門庭若市,内廳叽叽喳喳,站在廊外都多有吵鬧。
徐藜報出曾慶名諱,學徒半抱着石料往外走去,道:“公子,稍等片刻,潘師傅還在忙,奴帶您先去後院歇息片刻。”
徐藜道:“好,多謝。”
她行止後院門下,就見岑則和他的黑臉侍衛一人端着一個豁口瓷碗,坐在石桌前吃着什麼。
桂花疙瘩湯香飄四裡,岑則左手拿碗,吃的優雅緩慢,他的侍衛卻狼吞虎咽,像是餓了幾日一般。
徐藜從未想過會在此處見到岑則。
徐藜看那侍衛很快吃的一幹二盡,又沿着盞沿旋轉一圈吸溜一口,迅速叼起桌上胡餅咀嚼起來吧唧吧唧腮幫子鼓鼓,銅币般大的眼提溜提溜轉動着,徐藜看得好笑。
“看夠了就進來。”岑則放下豁碗道。
“狗耳朵。”徐藜心裡偷偷罵他。
她踏過台沿娜過去卻不開口站在一旁假意看着遠方。
這院子裡隻有一間廂房,院子中央還有便是被岑則霸占的石桌了。
她隻能站着。
石店學徒牽強做起介紹人,“岑都督可否讓這位公子先在此處坐一會。”岑則的侍衛聞聲立馬起身,岑則看了他一眼隻見他黑皮呦紅又坐了回去。
徐藜:……
“小氣鬼。”
在岑則灼灼目光中侍衛快速消滅晚食後道:“三姑娘,你坐一會。”
徐藜未答眼眸黯然,看向學徒,學徒識趣離開。
晚風拂曉,岑則衣袖被吹起與徐藜正要掀起的衣擺相貼摩擦發出吱吱作響聲,他們二人今日不約而同都身着硬衫紗料,默契倒是十足。
無人開口,氛圍莫名溫馨。
夏日中旬時節,柳絮滿天,很多都落在岑則發尾。
徐藜擡手欲為他拾落,他轉頭躲過不吭聲,眼神淡漠,隻是平靜望着她的臉。
徐藜心口發癢,語氣不緊不慢:“是柳絮。”
岑則聽聞移開目光,直起身不再看她。
站起來的岑則立刻壓迫感十足,她被眼前之人身型怵到,不敢再冒犯。
“三姑娘一次又一次打破了我對世家貴女的認知。”
岑則嗓音很清澈,聽着溫潤又舒适,徐藜的身子卻是一僵,這是在罵她?察覺出這一點,她心底深處惡毒因子快要忍不住破土而出。
她咽下郁氣,委屈擡頭仰望他道:“岑都督可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上次在茶坊,藜兒突遇胃疾複發,無意冒犯都督。”
好一個無意,滿嘴謊話。
岑則沉聲道:“我并不關心。”
徐藜無奈一笑,“既如此,我也不必解釋了。”
她話落岑則便從容不迫離開了狹窄小院,又留給她一道冷漠背影。
岑則前腳離開,學徒後腳走來揮掌拍向額頭道:“對不住姑娘,師傅在前舍等你。”
徐藜擡起手指指了指他臉上灰塵道:“無礙,走吧。”
學徒臉頰刹那紅潤,徐藜帶路,他不知在想什麼,竟一頭撞到門上,真是憨厚老實不像某些人眼盲心瞎。
到達前廳又見岑則,真是陰魂不散。
岑則與老師傅相談甚歡,她又被無視。
很好,好極了,她以後定要讓他後悔今日所言所做。
這般想後,她無名怒火才消停不少。
*
徐藜提出牌匾要求後,就見老師傅開始挑石練金。
“姑娘看看這個,此石頭從西域傳來。”
徐藜擡手摸着紋路道:“青黛石?”
“姑娘識貨。”
青黛石過幾年才會大量出現在中原,徐藜會知也是上輩子偶然見過一次。
磨石,修繕形狀後老師傅便捶打金銀薄片成型,鑲嵌上徐藜帶來的珍珠,又拿出杵臼開始搗制作為石頭補色的染料,鳳仙花在石臼木棒的擠壓下,開始流汁變成花泥。
冷眼旁觀的岑則看到此步也甚覺徐藜會尋人,師傅技藝精湛娴熟,看這做的是牌匾,難道她要開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