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隊伍停止前行,錦書被小太監着急忙慌叫去時,帝王和元德清竟都在銮駕外站着。
“陛下萬安。”她忙福身見禮。
蕭衍之臉色看起來不大好,不像生氣,隻淡淡嗯了聲,讓她上去。
一應東西,早在出發前錦書便都備下了,此刻手裡拿着一個小包囊,小心上了帝王車駕。
隊伍原地休整,正好快到午膳時間,索性将膳食一并發放。
桑慧月和桑绮南連在一起,帶着鎖鍊,手裡拿着一塊幹糧,馬車外許多侍衛,還有手裡拿鞭子的老嬷嬷。
身後總傳來宮妃挨打的聲音,眼下這情景,竟是連讨口水喝都難。
桑绮南年歲小,還得半年才及笄,眼瞅着就要哭出來,被桑慧月一把捂住嘴,将哭聲憋了回去。
桑慧月和周皇後的屍首關了好幾日,直到啟程出發前才被放出。
雙眼呆滞,沾染了屍體腐爛的氣味,早沒了往日跋扈氣焰,連聲音都不願發出,倒是十分安靜。
皇後屍首擡回皇陵,大火足足燒了兩個多時辰,将南國皇陵化為灰燼。
桑绮南怔怔看着身後的另一個車駕内,大部分是高位宮妃。
甯嫔是三皇子和桑绮南的生母,三皇子已死,她隻剩這一個女兒。
此刻也隻能和她隔着車馬相望,無聲搖了搖頭,又祈求地看了眼桑慧月。
雖都為官妓,但公主和後妃到底不同。
公主還是完璧之身,想來會有不同的去處。
她隻求桑慧月能看在昔日女兒同她交好的份上,照看一二。
在周圍盯着的嬷嬷放下車駕前的簾子,冷哼:“讓你們放風,就别耍小聰明交流,公主皮肉細嫩,好生護着回去還能有個好價錢,别自讨苦吃,毀了前程!”
桑慧月冷笑,前程?官家春苑裡的前程嗎?
“這是怎麼了,行軍停下這許久?”嬷嬷沖回來的侍衛問道。
“要麼說人家三公主運氣好呢,身體不适,傳了侍婢過去,連陛下和元公公都被請下銮駕,在外邊兒吹風呢。”
左右閑着也是閑着,見嬷嬷不語,那侍衛打聽道:“嬷嬷久在深宮,可曾聽聞咱們陛下寵過哪位娘娘嗎?”
當年太後操辦選秀結束,有不怕死的主動湊到禦前去送吃食見駕,陛下真真兒不懂憐香惜玉,大雪紛飛,就讓那後妃在雪中跪了足足一夜,次日清晨,屍身都凍僵了。
自那以後,便無後妃敢主動去禦前賣弄,連太後都不再多言。
朝中雖有不滿,但聽聞那後妃是太後母家的遠房親戚,言官都巧妙的閉了嘴,無人敢上谏規勸帝王之行。
“禦前之事,我哪裡知曉。”老嬷嬷神色躲閃,“再者說,背後議論主子,我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嬷嬷見怪,我常在軍營,難免心直口快了些,您就當我未曾問過。”聽聲音,小侍衛是個年輕的,人也活泛。
腳步聲遠去,老嬷嬷才歎了口氣,又神色不明的看了眼桑慧月她們的車駕。
這一馬車裡都是完璧之身,低位宮妃居多,未曾承寵,想來命運要比旁的女眷好些。
不多時,前方又傳來馬蹄的急行聲。
聲音不大,但能聽清是禦前傳來指令:“鐘太醫,陛下請您即刻去一趟。”
鐘旭和妻女同乘一車。
放下吃食,背着診匣匆匆向前趕去。
桑慧月隔着車窗聽得一清二楚,雙齒緊咬,手裡握着的幹糧也被用力掰成兩半,滿眼恨意。
從前宮裡她作威作福慣了,鐘妍這種小小選侍,别說是她庶母,就是宮裡見到,還得畢恭畢敬喚她一聲大公主。
現在倒好,桑晚一人得勢,雞犬升天。
林婉柔和桑芸心皆得到善待,南國國破,她們便成了任人指弄的階下囚。
她自幼習詩書,通六藝,論樣貌和教養,哪裡比不上桑晚?怎得就讓她被帝王瞧了去!
她雖對桑晚惡語相向,拿家國血脈詛咒,但從古至今,戰敗國公主被擄去當後妃的比比皆是。
國家戰敗,大多不斬女眷,憑什麼桑晚可以一步登天,而她,就淪為了官妓。
桑慧月豈能甘心。
桑绮南哭聲漸弱:“長姐,太子哥哥會來救我們嗎?”
“——噓!”桑慧月将食指抵在她唇邊,“莫要再這般喚他,南國已無,他亦不是太子,等到晉國,當心禍從口出。”
長兄如父,在她們眼裡,桑烨或許是她們最後的救命稻草。
但桑慧月滿臉冷笑,桑烨被母後養的,同他那自私自利的父皇一樣,眼裡隻有權利地位。
皇家人,先是君臣,後才是親情,雖血脈相連,背地裡都飽含算計,若無利用價值,便隻是一枚無用的廢棋。
和母後屍身關了幾日,反倒叫她清醒許多。
今時不同往日,她已經沒有靠山。
更不能讓自己沒了利用價值,要想自救,就必須攀上高枝,等桑烨主動尋她。
*
鐘旭到禦前銮駕時,蕭衍之已經上了車駕。
小榻上桑晚面容蒼白,神色痛苦,靠坐在榻上,一雙手絞着錦被,神情隐忍。
鐘旭見駕後診脈,眉頭微蹙,又換了隻腕子,才斟酌道:
“回陛下,姑娘之前吃食不佳,發育受限,葵水怕是經年隻來一兩次,近半月食補藥膳,身體的虧空漸漸補上,這女兒家的月事,自然會來,隻是會分外痛楚,還需細細調理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