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遭遇危急之時,腦子總是轉得飛快。
譬如此刻,徐韫竟能認出,那把劍是名劍含蒼。
傳聞,這劍取材三十六天極具盛名的三嶽十川,飲過數萬兇獸的血。
傳聞,這劍命途多舛,在作為劍被使用前,曾被它的主人當過一陣子菜刀,與砧闆為伍。
傳聞,這劍破開天地混沌,吞雲噬月,将這天界分為清晰的三十六重,也讓諸天神佛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傳聞,含蒼被沉在聖境大羅天的玄澗裡,數萬年未出,後人隻聽過它的名,鮮有見過真容的。
從前,徐韫也僅能從古史和仙人們寫的話本子裡了解這把神兵。
未曾想,初到四梵天,便能有幸一睹。
不愧是在上古都極具威名的神兵利刃,那把劍甚至連挽個劍花都不屑,就這麼直愣愣地朝徐韫而來。
劍鋒當真淩厲。
劍氣銳不可當。
劍身之後,竟是攜着比神兵更可怕的渾厚仙力。
躲不過了。徐韫想。
她的意識很是清明,腿腳卻不聽使喚,一步都挪不開。
隻等含蒼劍的劍鋒刺穿她的脖頸,将她的仙魂一并擊潰。
剛剛受封的小仙官下意識地閉眼。
礙于口不能言,連一句完整的“救命”都喊不出來。
千鈞一發之際,不知是哪位仙者發善心,大吼一聲,聲音洪亮到徐韫都能聽清楚。
“帝君,手下留情!”
名劍含蒼氣勢不減,連個停歇都不曾。
“君上啊!她她她!”
那仙者仍是高呼,可關鍵時刻嘴巴倒犯了磕絆,叫徐韫一個不能說話的都聽得心焦。
好在,磕絆過後,完整的字句還是從嘴裡清楚地蹦出來。
“她正是您的天運命定之人,殺了她,您也活不成呐!”
神兵在徐韫圓圓的發頂堪堪掠過。
仙力收不住,帶得周遭風雲變色,塵土飛揚。
一片混亂之中,徐韫蹭蹭自己發癢的面頰。
再定睛瞧,手上正攥着幾根斷得幹脆的頭發。
發善心的仙者阻了一樁血案,也是松口氣,喘過一會兒,才繼續攀那長長的石階。
這仙者背駝些,鬓間生出幾根華發,看衣着佩飾,應是位輩分極高的仙君。
可老仙君輩分再高,卻還是對身前不遠處,瞧着甚是年輕的仙長躬身行禮。
“小仙孤蔔,見過帝君。”
含蒼仍在徐韫身邊轉,并未被仙長收回。
那人卸去仙力,也沒再進一步,面上挂着慵懶的笑,一雙墨眸沁着薄雪殘霜,将徐韫遙遙望着。
女人生得極美,比二十八天裡傳閱的,被畫師們多番美化過的小像更豔麗生動幾分。
然而徐韫隻淺淺觀了一眼,便低下頭。
久居三十六天的大人物,她的名号可比她的劍還要鋒利,豈是徐韫一介地仙能随便品評的。
四梵天天色漸晚,餘光仍燦燦,将小仙官的影子拖成長長的一道,印在石階上扭曲歪斜。
小仙官恭敬地垂了眸,女人的目光卻恣意。
她都沒分視線給身後的老仙君,隻略略擡手,算是免了老仙君的禮。
“天運命定是什麼意思?”
孤蔔仙君抹了抹額角的汗,如實道:“回君上,天機不可窺,具體的,恕小仙也不能多言……”
帝君有些不耐煩:“那就挑你能言的。”
能言的不過幾句。
一是小仙官徐韫與帝君有天定的機緣。
二是這機緣被記在了無字成書的恩怨簿上,無人可知可探,還需兩位當事人自己去悟,去解。
顧遣耐着性子聽了幾句廢話,忍住要翻上天的白眼,回身道:“本君記得,恩怨簿隻關聯凡人與神仙的機緣,卻管不着仙人的。”
孤蔔仙君應聲:“确實如此,所以仙人們之間的恩怨,都記在一本機緣簿上,受天道制衡,與恩怨簿大同小異。”
顧遣深吸一口氣,鳳眸中的光折了一道,顯得有些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