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才剛說完,便又自我否認般搖了頭──元嘉才說過不做無用功,又怎麼會給自己做衣裳呢?
“這天氣是越來越熱了,我趕着給沁姊姊把夏衣做好,趁她還在上京的時候送過去。”
元嘉換了個顔色,比劃了兩下,繼續落針,空隙間瞧見兩人有些迷惘的表情,又解釋了一句,“便是歐陽将軍。”
二人這才恍然。
“元娘動作如此娴熟,想是給歐陽将軍做過不少衣裳了。”
劉婵瞧了一會兒,突然道。
“素娥好眼力。”
元嘉放慢了落針的速度,一邊繼續往布料上繡着花樣,一邊回答道:“我與歐陽将軍少時相識,從她去邊城駐軍時起,便每年做些東西托人帶過去。起初技法生疏,隻做得了荷包香囊,後來跟了師傅,學的東西多了,便也開始做腰帶靴履了……“
“可我動作實在是慢,”元嘉說着說着,露出幾分難為情的笑,“從前誇下海口,說要每年給她做夠四季衣裳,如今卻也隻能保證一年一套,另随些小物件罷了。”
“朝廷不是每年都會分發軍衣和其他補給給戍邊的将士們嗎?”
倪娉柔不解道。
“……打仗苦的很呢。”
元嘉垂目一笑,隻說了這一句,再不做其他解釋。
劉婵倒似聽出了什麼未盡之意,伸手拿過元嘉放在一旁的未用的絲線,左右翻看了幾下,又輕巧地用指尖勾出一縷,“我倒是記得,歐陽将軍手下,還有一支幾千人的女兵。”
元嘉頓了一下,又像是什麼也沒發生般繼續動作,隻輕輕從喉嚨深處嗯了一聲。
“元娘可還有未做完的針線?我刺繡技藝尋常,但一般的針線活還是拿得出手的。元娘若是不嫌棄,便讓我也搭一把手,雖做不出什麼漂亮衣裳,但這時節,做些驅蚊蟲的香囊還是可以的。”
劉婵摩挲着指尖的絲線,忽而道。
元嘉将注意力從布料上移開,又詫異地看了眼劉婵,見她正笑着等待自己開口,也不由得露出一抹淺笑,而後揚聲喚人。
倪娉柔見兩人似是達成了什麼默契般彼此心照不宣,眼中更是困惑,但很快被要做針線活的愁色沖散。
“我針線工夫實在見不得人,可還有其他地方能幫上忙的?”
倪娉柔此話倒沒摻假。她自己出身書香門第,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卻唯獨在刺繡一門上缺了一竅,做出的東西雖也能看,卻無法細觀,跟了不知多少個師傅,也沒能學出好歹,後來,連給自己繡東西也不願意了。
元嘉正和盼春說着話,聞言又湊近後者耳畔說了句什麼,見她笑着點頭,這才放人離去。
“我手上的活計做得差不多了……可否再勞素娥替我做些香囊?到時一并送去歐陽府,待沁姊姊回了邊城,挂在帳外,平日裡也能夠睡得好些。”
劉婵自是答應,倪娉柔卻顯得有些左右為難──她實在對自己的針線活沒有自信,但也為自己因此幫不上元嘉的忙而洩氣。
元嘉看在眼裡,卻是等盼春領着紅玉拿了一堆東西過來,才沖着倪娉柔粲然一笑,“我這兒雖不缺人了,可你若還得空,要不要幫幫阿沅?”
“……阿沅?”
元嘉沒有解釋,隻是先将零散的布料遞給劉婵,而後又取過一方繡帕遞到倪娉柔的手裡。
倪娉柔接過來随意看了兩眼,發出一聲驚詫的低呼,不敢相信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來回翻動着,像是在确認些什麼。
“……若非我清楚自己沒在太子府動過針線,否則定會以為這是我從前繡的了。”倪娉柔搖頭歎氣一番,而後突然反應過來,“這、這不會是阿沅繡的吧?”
元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若我沒記錯,這帕子應是她去年繡的。”
倪娉柔突然高興起來,又拿過繡帕來回翻看着,越看嘴邊笑意越大,“這世上總算是有和我一樣苦于刺繡的人了。”
“靖安郡主極擅纭裥繡,”元嘉笑着解釋,“偏阿沅于此道不精,不管郡主如何教導,愣是一點皮毛也學不會。如今便換成由刺繡師傅教授功課了,一幅不行,便繡十幅,繡得多了,總有一個是能見人的。”
劉婵接過布料,正就着之前的絲線挑選顔色,聞言瞥了那繡帕幾眼,亦是笑彎了眼,“柳娘子這繡藝确實與娉柔不相上下……元娘莫不是想讓娉柔幫着繡上幾方,以備柳娘子不時之需?”
“确有此意。”元嘉無奈點頭,“這東西于阿沅,既不擅長,也不喜歡,讓她坐在繡架前動針線,簡直跟要了她的命一般。可若完不成功課,又一定會挨靖安郡主的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我還記得有一次,為了繡好一幅花鳥圖,阿沅被靖安郡主關在屋子裡整整一個月,好容易繡完了給放出來,整個人頹喪的不行,被宿國公帶到京郊痛玩了一大圈才好起來。”
倪娉柔在一旁聽着,頗有感同身受之意,又随着元嘉的話不住點頭,“叫阿沅放心,這帕子我替她繡了,管叫靖安郡主瞧不出是第二個人做的!”
說罷,便另尋了塊料子,細細比照着繡帕上的針法,動起手來。
元嘉與劉婵相視而笑,又默契地低下頭做起自己的事來。一時間,長春館靜得出奇,隻有風吹過樹葉發出的簌簌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