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頭天吃了酒,第二日又起早送燕景祁出門,放松下來後,整個人都有些恹恹。
随意撿了碟子裡的幾塊點心就着茶水吃掉,元嘉一時興味索然。見窗外枝葉扶疏,正是一片好景色,心情略回轉了些,扭頭喚過盼春,便要将杌凳擺到樹下。
盼春幾人哪敢讓元嘉這樣随意,又是搬圈椅,又是挪案幾,怕元嘉蜷着身子不舒服,還放了個腳凳在椅前,最後将氈條一鋪,另換了壺新茶,這才請元嘉落座。
“女君這是要繡什麼?”
紅玉得了吩咐,在裡屋靠窗的櫃子邊上,找到了這件未繡完的布料,又小心遞給了元嘉。
元嘉正選着繡線,迎着日光比了又比,好一會兒才選定了顔色。見紅玉過來,擡手接過繡繃,随意起了幾針,這才開口──
“給歐陽将軍做的夏衣,之前已做了大半,隻前段日子總不得空,便收起來了……眼瞧着都入夏了,可不能再耽擱了。”
元嘉嘴上解釋兩句,手下動作卻不停。一開始還有些僵滞,幾針過後,便開始飛針走線起來。
倪娉柔和劉婵過來之時,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
“問太子妃安!”
元嘉正聚精會神地繡着,兀的聽到一聲熟悉的呼喚,忙幾針收了腳,笑着擡頭。
“來貴客了!”
看清楚來人模樣後,元嘉連忙将繡繃放在一邊,起身迎道:“快進來!”
倪娉柔也不客氣,笑嘻嘻地挽過元嘉手臂,卻不往裡屋去,反而停在了元嘉之前坐着的地方。
“妾身兩個唐突來擾,哪能再讓您陪着往裡屋去,”倪娉柔左右看了看,“若您不嫌,便叫妾身們在這花樹底下與您做個伴。”
元嘉指着倪娉柔冁然一笑,還來不及說話,紅玉與盼春便會意地另搬了兩個圈椅出來,布置妥帖後躬身退下,将這方天地留給元嘉三人。
“原是我突然起興,你們便将就坐會兒吧”。元嘉朝劉婵一點頭,又拉過倪娉柔,将她摁在椅子上,另斟了熱茶遞到前者手邊,“你昨日怕是吃醉了酒,不好好養着,怎的還有精力過來尋我?”
倪娉柔笑着接過,“有您送來的醒酒湯,我昨夜睡得可好了,今早起來神清氣爽,所以特來謝您的。”
劉婵坐在另一側,順着倪娉柔的話又道:“本以為要讓膳房重新起竈,哪想芝蘭過去的時候,正好遇上斂秋遣人往竹香館去,這才省了一頓工夫。”
元嘉看了兩人幾眼,而後了然般一點頭,“看來阿柔昨夜是歇在你的竹香館了,也不知她酒品如何,可有鬧着你?”
“……誰醉了!”
倪娉柔頓時不依,“我隻是困了懶得走動,這才請劉姊姊收留一晚。就那點子果酒,哪能醉倒我!”
元嘉與劉婵相視一笑,本想再說些什麼,卻又在稱呼上犯了難。後者自然也看出來了,微微一笑,“我年長阿柔幾歲,所以她喚我一聲姊姊,女君若是不嫌棄,便喚我素娥如何?”
“……素娥?”
劉婵笑着點頭,眼中尤帶三分緬懷之色,“我名中帶婵,乃是取婵娟之意。素娥是月宮的仙子,家母病笃之時,替我取了這個小字,希望我這輪圓月能得天上女仙看顧,無病無災。”
“姊姊的娘親定是做了素娥女仙,如今日日護着姊姊和姊姊的孩子呢!”
倪娉柔見劉婵似有感傷,連忙安慰道。
劉婵不由失笑,輕擰了一下倪娉柔臉頰,嗔怪道:“呸呸呸,哪能這樣議論神佛!”
元嘉順勢轉了話頭,“我不曾有過小字,素娥便也喚我元娘吧。”
劉婵眉笑眼舒,自是無有不應。
倪娉柔跟着笑鬧了幾句,餘光瞧見元嘉放在一旁的繡繃,猛地想起進來時看到的場景,下意識道:“元娘這是要給太子繡物件兒?”
元嘉驚訝地望了人幾眼,見她一副失言懊惱的模樣,啞然失笑,拿過繡繃便遞到倪娉柔手上,示意她自己端看。
倪娉柔茫然接過,垂下眼睑,又左右翻看了幾下,頓時有些讪讪,“我、我娘以前也會時不時繡些物件讓我爹帶在身上,我、我就以為……”
話沒說完,自己倒先哎呀一聲,手作握拳狀敲了幾下額頭,把繡繃遞了回去,“都是我的不是,還請太子妃不要見怪!”
一副懊惱至極的樣子。
“這裡又沒有旁人,你做甚又叫我太子妃?”元嘉打趣道,見眼前人似乎真怕自己生了氣,不免放緩了語氣,“我沒生氣,真的。”
聞言,倪娉柔又細細觀察了元嘉的神色,見她确是一切如常,一顆心才落下大半。
元嘉撫了撫繡面,将針撥下又開始動作起來,口中道:“不說太子,便是咱們幾個,誰的衣物不是六尚局的做好了送過來。我的技法再好,也難及宮裡的繡娘。所以,便不做那無用功了。”
如此解釋了一番,倪娉柔才算是徹底安心,态度也恢複了之前的随意。劉婵也瞧了那繡繃子幾眼,見款式圖案皆不似男子樣式,奇怪道:“元娘莫不是在給自己繡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