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卻偷偷朝前者眨了眨眼。
盼春立刻做低眉垂眼狀,老實應了一聲。貼身服侍元嘉的幾個侍女中,她本就是性子最穩重的那個,又哪裡不知道元嘉眼下面臨的情境。方才叫元嘉一聲娘子,也不過是聽見屋裡的話題太過沉重,這才起了個頭,想讓元嘉改換下心情罷了。
“您便慣着她們罷……還不過來替女君通發?”
徐媽媽無奈搖頭,起身給盼春讓出位置,自己則收拾起桌上的瓶瓶罐罐來。
“我如何不知道女君的脾性……如今是年歲大了,知事了,性子也變穩重了,可内裡還是那個不惹事卻也不怕事的小女郎。”
“你那時才到女君身邊呢,也甚少跟着出門……”
徐媽媽面露懷念之色,“有一次,女君與柳娘子陪着歐陽娘子出門散心,正遇上順平侯家的七娘子。說來那七娘子真真是嘴上沒個把門的,因自家父親從前與歐陽将軍有龃龉,她便嘲笑歐陽娘子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如今爹也死了,家中沒個頂梁的撐着,隻能叫一把年紀的老祖父披甲上陣,拿命去保爵位,也不知道活不活得下來。”
“……你是不知道,當時的場面有多混亂。那七娘子剛說完話,旁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女君便跑到了最前面,直接把人往泥地裡推。若不是後來叫人攔了,女君說不定已經騎在七娘子的身上動手了。”
“那時女君才幾歲大呢,不過及那位娘子的肩膀,卻生生把人給吓得不敢說話。”
徐媽媽提起這段陳年往事,還覺得恍若昨日,“回去後,順平侯家自知理虧,卻又咽不下女兒被欺負這口氣。這期間,主君要季氏分家的事情正好鬧得厲害,他們便明裡暗裡說咱們家粗鄙,教出的女兒也是個沒有規矩的。”
盼春聽得入了神,連通發的動作也不自覺放慢了許多,“奴婢從來不知道這些……”
徐媽媽将裝滿各式瓶罐的蓋子合上,“女君當時也生氣呢,背着夫人便跑到七娘子愛去的地方守着,連守了一個月才把人等到,跟着便朝她扔了滿身的泥巴……七娘子連着兩次在大庭廣衆之下跌了面子,之後便再不與咱們女君出現在同一場合了。”
盼春聽着聽着,突然阿了一聲,“是不是女君将衣裳弄得髒污的那一次?奴婢記得,那衣裳還是夫人親手裁做的,結果就穿出去了這一次,便徹底毀了,夫人還生了好大的氣……”
元嘉點了點頭,“是,但阿娘是氣我獨個兒跑出去與人動手,有理也變成了沒理,又氣我甩開了婆子侍女,連家丁也沒帶上一個,唯恐我反被人欺負了。可我當時哪能想那麼遠,就是生氣,就是覺得錯在順平侯府……如今回想起來,我那時果然還是個小孩子呢,不過也不曾後悔就是了。”
“本就是那七娘子有錯在先……”
盼春低聲嘟囔了兩句,突然反應過來,“媽媽是擔心女君麼?可、在擔心什麼呢?”
她實在想不明白。
“我舊年在宮中所見,長久無恙的多是溫恭婉順的嫔妃,便是婁氏皇後,禦下時也多以和善笑面示人。女君嫁了太子,往後怕是要學着他們的樣子,如今的性子也得再收着些。偏今日鬧這一出……我實在是有些擔心。”
徐媽媽面露憂色。
“媽媽瞧着,我還跟當年的小女郎時候一樣麼?”
元嘉笑着拉過徐媽媽的手,又學着少時習慣,故意抓着人晃了兩晃。
若不是她,徐媽媽原可以留在季家,與自家阿娘一起悠哉吃茶,閑時養花弄草,過着随心散漫的生活,又何必再一次踏進這深宮重地……她心裡一直是感激的。如今再聽到這些話,更生出許多的感動,少不得寬慰起人來。
“女君如今年歲大了,自然不像少時,行事也愈發穩妥,任誰在明面上誰也挑不出錯來。”
徐媽媽寵溺地笑了笑,另隻手拿過布巾,便要為元嘉擦身,“我在宮裡也待了些年,敢說一句皇宮就是個虎狼窩,可如今瞧着,連外頭的太子府也不是個安生的。我總怕有人會借着您這性子,算計些不好的事情呢……”
“媽媽放心,我心中有數的。”
徐媽媽見元嘉如此态度,心裡倒也平和了些。雖還有些憂慮,卻也比頭先好多了。當下便也收斂情緒,和盼春一起,服侍着元嘉換了寝衣。
“……好了,不用你們值夜,都早些回去歇息罷。”
元嘉坐在床沿,想了想,又道:“記得,在案幾上留一盞燈。”
二人答應了一句,又按照元嘉的吩咐做好,這才退了出去。
……
等燕景祁再回來,已是深夜時分,元嘉早已入睡。
進屋時便屏退了左右,燕景祁幾近悄聲地躺在元嘉身側,又瞧見前者在睡夢中仍似察覺般翻轉了身子,動作便愈發輕了。
偏頭看着元嘉清麗的臉龐,燕景祁卻想起了稍早時送去書房的那碗魚湯,還有回來時留在屋内的一火燭光,因政事緊皺許久的眉頭總算有了少許松動。輕輕攬過元嘉的肩膀,燕景祁擁着人也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