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這樣久,可都妥當?”
歐陽沁不着痕迹地坐得更近了些,偏過頭低聲詢問,“方才那宮女,我瞧着分明是……可是出了什麼要緊的事情?”
身邊再度被熟悉的氣息包圍,元嘉總算松懈下來,同樣壓低了聲音道:“就是我家那個小魔星……他不知怎的上了我的馬車,又、總之是一言難盡。好在叫崔貴發現了,這才借了盼春的口來找我來拿主意……”
有些事情,元嘉也不好細說,隻好含糊着一筆帶過。
“你既回來了,想是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歐陽沁再次輕問道。
“……嗯。”
元嘉遲疑地點了點頭,“算是吧。”
歐陽沁這才放心。
緩緩端起桌上的杯盞,元嘉輕抿了一口果酒,算是給自己壓驚,而後才反應過來有哪裡不對勁——
怎不見柳安沅出聲?
連忙擡眼去看,卻見柳安沅偏着身子坐在一旁,将腦袋搭在臂彎之間,整個人顯得氣鼓鼓的,俨然生着誰的悶氣,根本就沒發現元嘉已經回來了。
元嘉不解,垂在桌下的手輕輕扯住了歐陽沁的袖角,又蜻蜓點水般往下拽了拽。
像是無有察覺一般,歐陽沁依舊保持着端正挺拔的坐姿,隻餘光一點,又朝某個方向努了努嘴——是一條過道之隔的趙舒和。原本正姿态娴雅地與人說着話,見元嘉的視線投了過來,遂勾起淺淺一抹笑弧,尤帶三分矜傲地朝人颔首。
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元嘉無聲歎了口氣,越過歐陽沁的肩膀朝人小聲道:“姑奶奶,之前不都說好了麼,這會兒怎麼還生起悶氣來了……你忘了上次郡主娘娘是如何罰你的了麼?”
柳安沅這才發現元嘉的存在,卻還是扁着嘴,整個人顯得格外怏怏不樂,“阿娘才不會因為我與她拌嘴罰我呢,她自己也和福昌郡主不對付的……”
福昌郡主,便是趙舒和的母親了。
而柳、趙二人,之所以會成為如今這樣水火不容的關系,便是跟彼此的母親有着脫不開的關系。
想當年,靖安郡主與福昌郡主先後逾制冊封郡主尊位,又皆屬同輩女郎中的佼佼者,可謂是風光無限。可唯有一點不同——靖安郡主封位,靠的是自己的母親昭獻大長公主,和身上流淌的皇室血脈;而福昌郡主封位,靠的卻是先太後的垂憐,和與先太後同出一族的侄女身份。
雖不曾明言,但福昌郡主在外人眼裡難免矮人一頭。
昭獻大長公主是先帝的嫡親妹妹,朝中赫赫有名的女武将,靖安郡主自出生始便頗受先帝寵愛。而福昌郡主少時失孤,受先太後照拂也時時于宮闱間行走,後宮中多為女眷,靖安郡主雖得先帝寵愛,卻難免遜色于福昌郡主。
但若僅僅如此,原也不至于到彼此結怨的地步。偏兩位郡主年紀相仿,旁人提起一個便會說起另一個,既相提并論便必會評個上下高低,矛盾便由此而生。
靖安郡主不滿福昌郡主尊貴不及自己,卻總在後宮女眷中高她一等,福昌郡主則不忿自己與靖安郡主同為郡主尊位,卻仍在外人嘴裡處處不及。
久而久之,兩人便彼此都看不過眼,更不願意短對方一頭。
待到出嫁之時,福昌郡主一眼相中了風流倜傥的趙侯爺,于是太後下旨賜婚,福昌郡主便成了廣平侯府的世子夫人。中途雖有些不如意的變化,但有做姑母的太後護着,老侯爺夫婦也疼愛有加,福昌郡主的日子依舊過得順風順水,婚後不久便有了身孕,又先後誕下一子一女,可謂是遂意至極。
而靖安郡主的夫婿,不是自己去相的,也不是先帝或是昭獻大長公主選的,是時為宿國公世子的柳小公爺遙遙一顧傾心,又故意在各種場合佯裝偶遇,直到靖安郡主自己點頭,才最終成就了這段緣分。
靖安郡主婚後與柳小公爺婦唱夫随,琴瑟和鳴,多年來雖隻得柳安沅這一個女兒,卻從不因此事煩憂,更将日子過得令人稱羨。
明面上,有兒子襲爵的福昌郡主似乎更加得意,可靖安郡主和宿國公也是上京城出了名的恩愛眷侶。如此,于婚事之上,兩人誰也壓不過誰,勉強算作打平。
可近年來,先太後仙逝,老侯爺夫婦也相繼離世,再無人敲打的趙侯爺又恢複了一貫的風流脾性,流連于妾室院落不說,更三不五時地往府裡帶人。
如今除卻福昌郡主所出一雙子女,旁的庶出子女也不少。福昌郡主不過三十許,當年也算是一等一的美人,如今卻早已疲态百出,有苦難言。
反觀靖安郡主,雖至今隻有柳安沅這一個女兒,夫妻倆卻莫不是把她當掌上明珠一般寵着。柳公爺潔身自好,更不曾為衍子息而納妾室進門,便是柳老夫人因子嗣事對靖安郡主生有不滿,礙着自己兒子的面,也從來沒有多說過什麼,靖安郡主的日子反倒愈發逍遙了。
如此區别,福昌郡主的怨怼自是一日勝過一日,也愈發看不慣當年在宮裡被自己處處壓了一頭的靖安郡主,說話間難免尖銳。
趙舒和自幼耳濡目染,便也養成個不願落柳安沅下乘的性子。靖安郡主成婚多年,也仍是那個聽到福昌郡主的名字就會艴然不悅的女郎。
自己便不是個寬和性子,又怎麼會叫自家女兒處處忍讓呢!
宿國公府與廣平侯府不過面上之交,倒也不怕會因此毀了情誼。當年滿京皆知兩位郡主不和,如今也依舊滿京皆知,隻是故事裡的人變成了宿國公府的大娘子和廣平侯家的二娘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