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殿下駕到!”
“太子殿下駕到!”
伴随着突然響起的一聲唱和,姗姗來遲的設宴者終于到場了。
柳安沅的神色這才好轉少許,又與元嘉兩個一同起身,斂目屈膝,口中呼道:“皇後殿下康安!太子殿下康安!”
餘下諸女亦然。
元嘉垂着眼睑,視線停留在眼前的方寸之地,繁複靡麗的織物從地面拖曳而過,而後便是一道溫和又威嚴的女聲:“都起來罷。”
衆人又是謝恩,這才敢直起身子,卻仍是規矩地各自站立,屏氣凝神,沉默着等待上位者的其他吩咐。
“遠遠的,予便聽見你們的笑聲了,這會兒怎麼反倒拘謹起來了?”
那女聲含着笑意,繼續道,“快,都坐下。”
“……是!”
又是一聲齊答,諸人方才重新入席。
小心坐回位上,元嘉不着痕迹地擡眼窺探,默不作聲地打量起這位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大周的皇後婁氏。
這位婁皇後,可說是生來顯貴。
出身臨川婁氏,作為婁家此代唯一的嫡出女,及笄後被聘給了時為二皇子的光熹帝為正妃。
彼時光熹帝尚為藩王,嫡長次序下來,本是帝位無緣的。隻前頭那位太子德行有虧,又暗行巫蠱禍事,叫昭獻大長公主進言,廢了其太子尊位。光熹帝便順理成章地成了東宮的新主人,婁皇後也從一個普普通通的藩王妃一躍成為炙手可熱的太子正妃,而後又成了天子之妻。
光熹帝念舊,頗看重與婁皇後的夫妻情義。這些年來,宮裡雖也多了不少美貌佳人和皇子皇女,卻也動搖不了婁皇後的地位。如今最受寵愛的大公主熙甯便是婁皇後所出,而太子雖非婁皇後親生,卻也由婁皇後親自教養長大,雖非母子,卻也勝似母子。
坊間皆道,為女子者,若能有婁皇後一半的福氣,便可一生像心如意了。
“……明日便是上元佳節了,本不該在這當頭讓你們進宮的,隻是予瞧着這花開得實在是好,隻予一人觀賞未免無趣,這才把你們都喊了進來。”
婁皇後笑道:“本該早些過來的,隻是臨時遇了點事,不得已才耽擱了些工夫。倒叫你們在這裡枯等了予半晌,實在是予的過錯……”
這也隻是婁皇後的客套之言,不會有人傻到真以為婁皇後是在向她們聊表歉意,更不敢在此刻貿貿然搭話,隻埋着頭默默聽聲。
場面一時冷清。
婁皇後也不在意,笑了笑又道:“方才予還聽見你們在吟詩作賦呢,熱鬧得叫予想起了前些時候的詩會……趙二娘子何在?”
趙舒和聽見自己的名字,用餘光瞥了柳安沅一眼,唇角微勾,挑釁意味濃郁。而後應聲而出,屈膝行禮道:“臣女廣平侯府趙舒和,敬問皇後殿下康安!見過太子殿下!”
婁皇後颔首叫起,又打量了趙舒和幾眼,滿意道:“腹有詩書氣自華……怪道那日詩會,連熙甯也贊你一句。”
“多謝皇後殿下誇贊!”趙舒和受了贊,又謙虛道,“實則是當日佼佼者衆多,熙甯公主見臣女年紀輕,為勉勵臣女,這才當衆贊了臣女一句……臣女慚愧,還有許多需要精進的地方呢。”
“人也謙遜,不錯。”
婁皇後似乎頗為滿意,可眼底卻并不多見笑意,更像是随意找人起的話頭。
因為下一刻,話題便從趙舒和自己轉到了她的母親福昌郡主身上。
“……你母親近來可好?”
“母親一切安好,隻是府裡事多,近來總不得空,瞧着倒瘦了許多。”
趙舒和垂目答道。
“廣平侯府家大業大,是累人了些……偏你母親又是個多思多慮的性子。”婁皇後歎了口氣,“蘭佩,着人去取支百年人參,一并挑些補物送去廣平侯府,務必讓福昌郡主好好保重身子。”
蘭佩,便是一開始引着元嘉等人入席的女官,聞言屈膝應下。
“臣女替母親謝皇後殿下賞賜!”
趙舒和亦是拜謝。
“起來罷!”婁皇後虛擡了下手,“想你母親還未出閣時,予還同她在宮裡相處過一段時日。一晃,竟這麼多年過去了。”
“母親少時,得幸于先太後娘娘,這才有機緣與皇後殿下同處。如今雖因嫁人離了皇宮,卻也時常同舒和說起從前在宮裡的日子呢。”
趙舒和淺淺一笑,像是在順着婁皇後的話一起回憶,又像是在不着痕迹地提醒些什麼。
婁皇後能主動提起她的母親,實在是再好不過。
她今日盛裝而來,既是謹記不在貴人面前失儀,當然也對空置許久的太子妃之位懷有别樣的心思,但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她母親福昌郡主的那點指望。
她的母親是郡主不假,可失父失母,一身體面俱是先太後給的,婚事也是求到先太後面前成的,甚至連廣平侯府多年不斷的恩寵,也是她母親嫁入侯府後,先太後愛屋及烏下的照拂擡舉。
可以說,先太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福昌郡主的倚仗,也都是廣平侯府的倚仗。
趙舒和身為福昌郡主的女兒,自然也曾親曆過,甚至也跟随過自家母親進宮,見識過皇宮的碧瓦朱檐。
隻是,她雖占了嫡出的名頭,卻不是侯府的大娘子。蓋因當年福昌郡主臨出嫁前,府上的一個侍女突然懷了身孕,在福昌郡主入府後不久生下了孩子……幸而隻是個女兒。那趙大娘子頂了個尴尬的齒序,又是廣平侯一堆風流賬的起始,自小便少現于人前,亦不去福昌郡主跟前惹眼。
但因廣平侯是福昌郡主自己瞧中的,所以先太後也隻是多番“提點”,廣平侯也當然“愛重”福昌郡主,一直到……先太後離世。
福昌郡主驟然失了倚仗,也遠了與皇室的聯系,廣平侯府的地位自然也就大不如前。至于趙侯爺,沒了能在上頭壓制他的人,如今待福昌郡主,雖還敬着,卻已然失了情意了。而失了先太後庇佑的福昌郡主,在侯府地位式微,那侍女生的大娘子也開始小動作不斷起來。
福昌郡主被人捧了許多年,也順了許多年,如今的日子自是過得不舒意。恰逢婁皇後設賞菊宴,又隻邀了上京部分适齡女郎入宮,意圖明顯。趙舒和便是得了自家母親的叮囑,奔着太子妃的位子,還有她們母女倆與皇室的來日去的。
“你母親雖非皇室中人,卻也因先太後的眷顧在宮裡生活了近十年,離宮記挂也屬平常事。”
婁皇後不知想到了什麼,笑意微斂,“一說到你母親,予少不得又想起了靖安郡主……安沅,安沅在哪兒?怎麼坐得那麼遠,予都要找不見人了。”
柳安沅聞聲上前。停在趙舒和身側的時候,也學着她之前的樣子挑釁一笑,而後才屈膝行禮,語氣更顯親昵:“安沅給皇後殿下請安,見過太子殿下!”
“你今日倒是規矩,”婁皇後的笑容多了幾分實意,“你母親上次進宮時還向予抱怨呢,說你被宿國公給寵壞了,日日在府裡胡作非為。今日若是叫靖安瞧見,隻怕立時便要去給佛祖燒香還願了!”
“母親慣會在您面前說我壞話!安沅又何時不規矩過!”
柳安沅嗔道。
一直沉默的燕景祁突然開口,“靖安姑姑比咱們都要疼表妹,瞧着是在母後面前抱怨,隻怕在家時寵得比柳公爺還厲害呢。”
“你又何嘗不寵着她!”
婁皇後指着人笑道。
“我從來拿表妹當嫡親妹妹一般看待,自然也要多看顧幾分了。”
燕景祁笑言。
柳安沅這廂笑語盈盈,一旁的趙舒和卻隻能強打精神,雖還笑着,面色卻不如先頭那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