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涵癱坐在冰冷磚面上,用力甩了兩下頭,猛吸一口冷氣,胸肺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勉強攀着粗柱,搖搖晃晃起身,扯着嗓子,沖烏珠喊道:“烏珠你現在把她放下來,你還能回頭——!咳咳!!!”
血沫充滿了她的鼻腔,也不知是否因為大殿中遍地散落的冷血,還是氣血再次翻湧咽喉,呼吸間全是血腥味。
“……我不信。”
烏珠不屑一顧,桎梏住虛弱的燕扶楹,半張臉隐在燕扶楹的發絲後方,“我要是松手了,那麼第一個死的就是我。”
“我回不了頭了,師姐。”
她開口前停頓了一瞬,很快被掠過,誰也沒法透過她的鐵甲胸膛,看清這個人心裡在念着什麼。
而王子涵最後喊出這一嗓子已經是極限了,話音未落,身形不穩,一手握住匕首,另一隻手撐在地面上,咳嗽聲接連不斷,甚至已經嗅到了喉嚨口的血腥味兒。
耳鳴聲轟鳴不斷,尖銳攪碎她的聽力,她幾乎聽不到對方任何清晰的回答,隻能眯着眼看烏珠一張一合的嘴唇。
“你别和她廢話。”孟如玺把王子涵拉下,上前一步,“不行就歇着,我來。”
他那隻被砍斷的手臂幾近恢複完畢,此時沉下心來,血痕染在他的臉側,眉眼平緩,面容沉靜,看着警惕的烏珠,似乎正在思考從哪裡下手。
燕扶楹和孟如玺遙遙對視,兩人一時相顧無言。
孟如玺眼眸一瞬不眨,深深望着她,燕扶楹錯開他的眼神,眼睑下垂,下颌微收。
——那是一個點頭的動作。
同樣,烏珠也在細細觀察他,預判着他的行動,正如之前所做的一樣,将會再次使他的攻擊落空。
而這一次卻大不相同,在某個小小的動作發生後,節點變化了。
孟如玺眉眼一緊,眼瞳周圍泛出血色,此時竟生出幾分戾氣,讓人品出來一星半點壓不住的、妖的性情。
“呼——”
急促的破空聲随着桃枝的襲來而炸起,響徹烏珠的耳畔,自然也落到了她面前那個人的耳畔。
燕扶楹頂着心中的恐懼,咬緊牙關,額頭冷汗淋漓,鮮血混着汗水俱下,撫摸過鬓角,在下颌處彙聚,最終落了下來。
她倏然抓緊了烏珠的衣袖,另一隻手抓住了她橫在自己脖頸間的手臂,似乎害怕到不能自控,甚至慌不擇路,絕望地下意識求助身後的敵人。
她手中緊攥的半截衣袖洇出深痕,就像是手心冷汗浸濕了它,愈發襯得顔色深沉、厚重。
烏珠沒有反應,畢竟燕扶楹對她沒什麼威脅,推開了也沒辦法擋下孟如玺的這一擊,便任由她抓緊了自己的衣袖,卻沒有來得及意識到這背後的危機。
這一擊不若之前,枝條大了五倍有餘,約莫成年男子的大腿粗細,這麼直面着烏珠的眼眸襲來,不免讓人心驚膽寒。
烏珠猛然拽着燕扶楹,二人衣袖淩亂牽扯間,再次擋住自己的身體,一如既往。
可微妙的直覺仍然在尖叫着,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脫離了她的掌控,警告着她自己,全身各處汗毛直立,血液似乎都在血管中驚叫着沸騰,想要從身體裡脫離而出。
烏珠皺眉,卻始終琢磨不透這種危險感到底是從何而來。
這次也沒事,一切都和之前一樣。
對吧……
等等。
她終于捕捉到一絲異樣。
在二人拉扯中,雖說隔着一層春衫,可她這些年肌膚養得細嫩,明顯感受到牽拉時的不對勁,不像是平日華服的輕薄,而像是——
被粘住了。
烏珠呼吸一滞,猛然扯開右臂衣袖,一把将燕扶楹推向前方,迎面直上沖擊,而自己企圖向後飛身掠去。
可偏偏正如她所料,那截布料完全沒法從燕扶楹手中奪去,反倒像是落去蛛網的獵物,全身都被牢牢勾住,動彈不得。
烏珠罕見冷下臉色,手立握成爪狀,徑直掐住燕扶楹的脖子,厲聲道:“你都幹了什麼?!”
由于缺氧,燕扶楹嘴唇發紫顫抖,模糊聽聞她的質問,勉強冷笑一聲,少見地流露出輕蔑的神情。
明明自己被要挾,處于弱勢,卻以一種俯視的态度,直視着上位者的眼眸,拒絕回答。
在她這裡,烏珠沒辦法得到任何回應,更糟糕的是,燕扶楹顯然不止留了一手,是有備而來。
她右手粘連烏珠的袖口,左手則攥住她的胳臂,修剪圓潤的指甲深深陷入布料中,猙獰着撕出褶皺,甲床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倘若不是隔着衣裳,恐怕能劃破皮膚。
由于之前她幾番掙紮,試圖掰開胳臂逃生,疼痛吸引了烏珠的絕大部分注意力,自然沒留意到大力之下,那極粘的無名黏膠已經完全滲透衣袖,這就留下了可乘之機。
雙臂皆被制住,烏珠瞳孔一縮,映着恍若暴雨閃電逼近的枝幹,幾乎宣告了她的死期。
死亡面前,不分高低貴賤,無論是多冷靜的人,都會本能害怕,她也不曾例外,手在顫抖。
截斷衣袖容易,直接砍斷燕扶楹的胳膊也容易,可她最缺的就是時間,砍入骨縫必會拖延。
她已經無法離開了。
事已至此,已成敗局。
烏珠當機立斷,眉眼全是戾氣,短劍猛然襲上燕扶楹的胸膛,憑借她豐富的經驗,錯開肋骨,穩穩釘上心髒正中心。
哪怕是去死,她也要拉人陪她下地獄。
比她更快的是遠襲而來的粗枝,橫掃千軍之勢,勢不可擋,破空聲尖銳貫穿了她的耳膜,直抵深處!
孟如玺閉了眼。
下一秒。
“噗嗤——”
遠處的王子涵也緊跟着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緊緊壓在一起的兩人。
孟如玺這次居然沒有停手,連着兩個人一起被貫穿!
燕扶楹也靜默一瞬,緊接着就是鋪天蓋地的疼痛,耳鳴聲将她的頭幾乎撕裂開來,痛感沖着她嘩啦傾瀉而下,把她卷入深海淹沒。
疼……
太疼了……
“呼——呼——”
不同于桃枝帶着殺意與恨意的急促破空聲,這個聲音更加輕柔,就像是從她身體内部傳來的,是風經過的聲音。
好像……是從心髒那裡傳來的。
她的身體破了一個洞,正在漏風呢。
噗通。
抵在她心口的不知名石頭沒了支撐,順勢掉落下來,滾落在地磚上,大片大片的血迹潑灑其上,直接将表面灌成比雞血石還要紅豔奪目的模樣。
桃枝穿透她還未停下,直勾勾沖向她身後的人,恨不得将那人千刀萬剮。
“不、不——唔!”
耳側的尖叫聲倏然止住,整個天地似乎都安靜了。
燕扶楹本來想要幸災樂禍看一眼,但是扭頭太疼太累了,她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是撕心裂肺的苦楚,隻能小幅度小幅度地喘着氣,勉強夠暫時活着。
那穿透她整個胸膛的粗壯枝條吸飽了血肉,竟顫顫巍巍地開了一朵血花,詭豔至極,濃重血腥味中混着一絲微不可聞的花香,卻像麻沸散一樣,讓她的痛苦緩解了兩分。
燕扶楹睜不開眼,連着眼珠也轉不動一絲,眼皮沉沉砸下來,無情地籠蓋住她。
她擡起沉重如千鈞的嘴唇,向那人輕聲到幾乎聽不見地說:“殺,殺了……殺了她。”
話音未落,便渾渾噩噩地再次睡了過去,隻感到整個人很重地向前跌倒,靈魂很輕地向上飄去。
天黑了。
她卻又被一個帶着血腥味的懷抱顫抖着,抱了滿懷。
“……”
抱得有點疼。
燕扶楹嘴唇蠕動着,卻沒法說出半個字,隻能在心底,最後一次,無聲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