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乾清殿。
朱紅色鐵門緊閉,樹影婆娑,牆高瓦黑,沉沉守護着這座沉默的大殿。人站在大道中央看久了,眼神一飄忽,就有種它們同時向内擠壓的錯覺,窒息感壓得胸口發悶,不知這牆頭凋零了多少紅花綠柳。
姜瓊和任參二人成功,剩餘的三人已然趁着慌亂和夜色悄然進宮,争取一舉拿下這邊的勝利。王子涵打頭陣,孟如玺斷後,而燕扶楹被夾在中間護着。
剛轉過牆角,王子涵迅速貼近掩物,浸汗的衣裳粘附在後背,讓人不适,她謹慎側身,探頭望去,卻愣神一息,道:“計劃有變。”
出乎所料,這條通往天下至高人、也是最戒備森嚴的路已經被人清洗過了,侍衛歪七扭八,全部昏倒于兩側,就像是睡着了。
“等一下。”
燕扶楹心思細膩,沒有輕易離去,而是在兩人護送下出了牆角,蹲下身子,二指合并探頸,片刻後收手皺眉道:“涼了。”
她收在衣袖中的手腕微癢,低頭望去,驚奇發現那僞裝成镯子的枝條靈活扭動。葉片擦擦她指腹的血迹,柔嫩的新芽則分泌出一種淺黃色液體,貼心塗抹在她手上。
不必言說,是孟如玺的手筆。
她的手上确實有傷口,先前在和肖斐威對峙時,為了打消他的僥幸念頭,燕扶楹借着衣領的掩飾,用簪子刺傷了自己的手心。
她尾指根部往下有一寸長的傷口,簪子不粗,出點血不容易,讓隔着距離的敵人能看見更不容易,所以她下手狠,紮得深,現在才勉強止住血,尚且沒有結疤。
妖的能力會和自身種族重合部分,比如任參是個人參精,大補養生,說句不好聽的,它的洗澡水還真有這個功效,隻是來源腌臜些。孟如玺則可以分泌一種稀少的桃膠,美容養顔不說,還有治愈功能,在手心捂熱後粘度不錯。
見她受傷,孟如玺雖然上了一次桃膠,她的傷口加快愈合,可一路上還是被蹭掉不少,他不得不把殘餘的大半擦淨,再次全面厚敷,一邊心疼一邊碎碎念這是給夫人的,她值得。
燕扶楹有些窘迫,她私下确實愛挑逗,可當着别人的面,不如孟如玺放得開,手按在孟如玺手背,低聲道:“别弄了,往我手心囤點,我自己會弄。”
“看來是有人先行一步了,我們的猜測沒有錯。”王子涵手腕一翻,從袖口内側抽出一把軟劍,開了刃的劍刃鋒利,寒光凜凜:“上心點,危險的藏在後面呢。”
燕扶楹捉住作亂的手,點頭。
孟如玺臨時化一柄木劍,握在手心上前,腳步輕巧,台階一寸一寸被陰影覆蓋,不多時,他停住,影子多半投到了門上,明顯割裂出一明一暗兩處,像是雙生的太極兩儀。
他攥緊劍柄,燕扶楹和王子涵二人也守在門兩側,精神高度集中,随時接應他。
孟如玺出手快而迅疾。
“砰——!”
門一下被踹開,不說門框猛然撞到牆面,轟聲巨響,三人鞋底都跟着一震,随即,大量安神助眠的熏香撲面而來,簡直是抱臉式吸入,防不勝防。
“往後退!!!别呼吸!!”
孟如玺離得最近,被侵襲最為嚴重,哪怕是更遠的燕扶楹,反應迅速,皺眉捂鼻,也沒逃脫一劫,憋氣片刻後就别開臉,劇烈咳嗽不止,淚花攏住她的眼睫。
半晌後,他們才勉強止住咳嗽,燕扶楹喉嚨發疼,輕微的血腥味彌漫口腔,也不知為何在寝宮點這麼重的香料。
可再等他們進了屋,屋内一切安好,鎏金花瓶捧着新鮮花枝,玉擺件安然無恙,隻有一處詭異——
皇帝卻依舊沉睡,眉眼放松,外界的躁動沒有打擾他半分。
燕扶楹停在龍床前,嘴角抿成一條直線,試圖叫醒皇帝:“皇上?皇上,您醒了麼?”
“……皇上?”
她一連叫了幾聲,見龍床上的皇帝依舊在沉睡,膽大包天,居然伸手給皇帝探了口鼻。
“怎麼樣?”
燕扶楹沒有立即給出結果,反而罕見遲疑片刻,隻是再次探息。
半晌,她緩緩收手,吐了一口濁氣,也不知是放心還是提心吊膽:“正常。”
出乎所料,皇帝呼吸均勻,心跳和胸膛呼吸起伏均有,一切都正常,可他就是不醒。
“啊?”王子涵犯了難,“那我們現在也沒時間等他老人家睡醒,其他侍衛來了,我們更張口難辯。”
“睡醒”尚且是個委婉的說法,也不知宮中出了什麼變故,侍衛全倒,皇帝長眠不起,怎麼看都不是睡着。
燕扶楹把簾子重新放下,拍了拍她的肩膀,神情自若:“别擔心,我們先出去,見機行事。”
她絲毫不拖泥帶水,率先扭頭出門,孟如玺看着她,不得不承認,燕扶楹已經蛻變不少。
雖說年幼喪母,心思早熟,可她的心情那時還是能大緻判斷出來的,比如第一次正式見面懷恨于心,開小竈做糖悠然自得。
可現在的她不一樣,或許是陸家慘案給她種下種子,京城給了種子一個适宜環境,她把神情掩藏在新苗後,而自己則換上假臉,在任何情況下,迅速做到讓所有人以為她遊刃有餘的地步。
她有天賦,有能力,有野心,身若浮雲卻留有底線,談笑風生卻從不輕視,冰與火的淬煉下,成了能獨當一面的藏鋒利刃。
王子涵最後一個離開乾清殿,後腳剛踏出,光線卻突然變暗,像是天空塌了月亮,大地陷入黑暗。
三人背對皇帝,毫無防備地将後背露出,卻沒注意到,在看不見的地方,一雙渾濁雙眼悄然睜眼,從身後襲向燕扶楹!
“铛——!”
天地昏黑,王子涵雖然目不能視,可她多年習武,聽覺和身體反應一等一,聽聞凜冽破空聲,随即旋身,擡手反擋。
她手腕一震,軟劍擋下了這緻命一擊,發出嗡嗡震劍聲,劍體微微顫抖。
孟如玺面色凝重,把燕扶楹攬在身後,王子涵掐住符紙,順勢貼符,貼上的那一瞬,皇帝倏然消失于空中,半分痕迹也未曾留下,簡直就像是他們眼花。
如果不是她右手手骨發麻,胳膊至今還在顫抖的話,王子涵也會以為是錯覺。
燕扶楹雖然被護在中央,還是被孟如玺遞了長簪,身為三人中最弱的那人,她細微謹慎,向左右試探性走動兩下,卻沒碰到任何障礙物,如履平地。
不知何時,他們所處的地方已經換了天地,到了一個黑暗平坦的地方。
這地方古怪至極。
皇帝雖然消失了,卻莫名出現三個黑影,來回折騰他們仨,來去沒有規律,不用傷及要害,一劍過去隻要是沾到了它,便算死了。可這東西殺了又生,雖然隻有三隻,也會快速消磨他們精力。
一碰黑影就寒氣逼人,指尖寒霜節節而攀,孟如玺實打實打了一個冷顫。
孟如玺折了幹枝,王子涵點了火,燕扶楹左手舉着簡陋火把,勉強照亮一小方地方,右手握簪,凡是二人疏漏,皆被她捅去,也算是查漏補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