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波濤洶湧,黎民少有人知,太子府依舊繁榮,侍衛守在門口,大紅燈籠高懸,和月色争着點亮門前地磚。
深夜,攤販還餘一小部分,他們懷着對今天最後的僥幸,想着多賣幾碗。雖說過了立春,倒春寒倒是相當逞強,風冷天寒,攤主走來走去取暖,腳下石磚被踏了幾遍,厚厚積了一層鞋底灰。
兩道身影匆匆行過門口,狀似無意,随意掃了一眼侍衛,目光下滑,觸及手上的兵器,再若無其事地離開,兩人走到拐角處,卻突然聚到一窩。
随即,他們謹慎環視,從太子府隐秘的一角翻了進去,身法流暢自然,動作幹脆利落。不用多言,就是前來救人的姜瓊和任參兩位。
姜瓊身手矯健,武功不錯,對這裡的地形也熟悉,自然由她帶領任參潛入太子府。在她身後,任參的下半臉被垂布遮住,心髒砰砰亂跳,生怕有人注意這裡。
雖說他不是守規矩的世家公子,但是這種掉腦袋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做,任參當真是提心吊膽。
他們剛走兩步,任參看到背對着二人的侍女,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觸及柔軟的布料阻擋,急忙松手,深吸一口氣。
姜瓊瞥了他一眼,心道,真是沒出息,出門前就哭爹喊娘讓父母保佑,若不是情勢所迫,怎麼會選上他。
哎算了,好歹是個男的。
也不知是否是任參烏鴉嘴作祟,原本背對兩人的侍女卻突然起身,錘腰申臂,正巧見了沒來得及離開的他們,提着燈籠往這裡走過來。
兩人心下皆是一驚,四目相對,四下并無遮擋物,直接逃更會引起懷疑。
幸好他們換了一身仆人的舊衣裳,不至于打個照面就露餡。
姜瓊硬着頭皮,佯裝鎮定,雙手疊于腹部,嘴甜迎了上去:“我能給姐姐幫上些忙麼?”
侍女聽着恭維,心下舒坦不少:“行啊,你倆過來把這批木柴給後房送去。還有,他怎麼帶了面紗,娘唧唧的。”
任參悶聲悶氣道:“長得醜。”
姜瓊眼珠子一骨碌,歎了口氣,親昵地拽住侍女的衣裳。兩人貼近了距離,她低聲道:“這不是前不久喝花酒被抓花了臉嘛,哪裡願意丢人現臉,露出女人抓的痕迹?我說起來就害躁呢!”
侍女扭頭掃了一眼,對這種沒擔當的男人沒什麼好臉色,更何況這陌生的小侍女還抓着自己的衣服,看衣裳就知道職位不如自己。
她皺眉,掙開了姜瓊的手嫌棄道:“也是,那你們去吧。”
姜瓊哎了一聲,手腳麻利地抓着任參往前走,也不嫌髒,懷裡摟着木柴,木渣簌簌下落,有的還掉進她的鞋裡。
她還沒來得及離開,身後又傳來疑惑的問聲:“你們是不是走錯了,後房不是在另一邊麼?”
姜瓊腳步一頓:“哎好嘞,謝謝姐姐提醒。
“沒事,下次記住就好了。”
剛出轉角,姜瓊立即松手,木頭噼裡啪啦砸了一地,強硬扯住任參的手腕:“笨,别送了,快走!”
任參氣喘籲籲,應接不暇,跟着她往另一個方向走,姜瓊的步速很快,他甚至還要小跑才能跟上。
夜色深重,姜瓊熟稔地抄近路,穿過竹林跑到主房後方,對任參比了個“噓”的手勢,随即想到這裡深陷無光,懊惱地松了手。
她躲在窗台下,随地拾起石子,一甩胳膊砸了上去。幸虧窗布已經從綢布更換成紙,落在窗紙上幹脆破開直進,撞到木框邊緣處。
裡屋,太子姜珩咽了口唾沫,翻書的手一頓,望着窗台思索片刻,悄然走到窗邊問道:“姐?”
“是我頭七給你要壓歲錢的鬼魂。”姜瓊胡說八道應了一聲,随後聽見屋裡悉悉索索的動靜,那是姜珩在給他們開窗。
這窗戶單向設計,隻能從内往外開,如果不是這樣,姜瓊也不必如此禮貌地敲窗戶。
依照她的性格,直接翻窗進去何不更快。雖然失去了禮貌,但是她獲得了快樂。
姜瓊帶着任參,在主人的允許下,光明正大闖進别人的屋子,甚至還指揮受害者端茶倒水。
姜珩是朝廷公認的脾氣好,沒有糾結身份尊卑,倒水問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廢話,當然是救你出去的啊。”姜瓊重重歎了口氣,暗示自己一路上為了救他多麼疲憊,想到了什麼,按住姜珩的手,“這茶冷冷再喝,你先找個位置,把我們兩個人藏起來。”
姜珩不明所以,還是照做,将兩人分開,一個藏在屏風後,一個藏在書桌下。
幾乎就是在他們藏好後,有侍衛敲了門:“太子殿下,您見到刺客了麼?”
姜珩吹燭台的動作一停:“沒有,本宮正打算睡下,沒想到又有刺客,你們是應該多留心的。這次饒你們一命,罰砍柴半月。”
侍衛喉嚨一緊,咬緊牙關後退幾步,在太子這個身份的威壓下,他根本不敢擡頭,不敢看裡面那人的影子。
“是,屬下失職。”
“退下吧。”
聽見侍衛離開的腳步聲,姜瓊在屏風後探頭探腦,試探地走出來:“終于走了。”
她也沒想到太子府的侍女這麼敏銳聰慧,或許是一開始就心生懷疑,路走錯了更加讓侍女确定了想法,轉身便喊來侍衛捉拿,又或許路本身沒有錯,隻是故意試探。
誰知道呢,反正是個聰慧忠心的侍女,有這樣的人守在太子身邊,确實讓姜瓊安心。
“危機暫時解除,接下來我說的,你要好好聽着。”姜瓊深吸一口氣,神色凝重,一反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對着迷茫的姜珩說出他們制定的計劃。
約一個時辰前,經過一番讨論,她們策劃姜瓊任參為一組,另外三人一組,而這兩人的主要任務是偷梁換柱,把任參易容成太子的模樣。
成功逃脫後,真太子姜珩則證明身份,借口自己表面被禁足,實則皇帝安排命令,他帶領城内守軍守城,迎戰淩晨可能到來的敵軍。
“所以,你還有問題麼?”姜瓊一大段話語速略快,眼前發暈,似乎是說得太多把自己說缺氧了,真是失策。
“我。”任參舉起手。
姜瓊沒想到姜珩沒有問題,反而是任參,詫異地望他一眼道:“你說。”
“你們到底是兄妹,還是姐弟?對彼此的稱呼又是‘兄長’,又是‘姐姐’的,很讓人好奇。”
“……”
見姜瓊沉默,姜珩接過問題,貼心地主動解釋:“我出生确實比她早些,但是她自诩早熟天賦異禀,總讓我喊她姐姐,不過隻有我有困難時才會這樣喊。一來二去,成了個小暗号,咳。”
他說到兒時,還有些腼腆。
姜瓊擺手道:“好了。”
“我還有問題。”任參提問。
“……你說。”
任參指着漏風的窗戶,關注點新奇問道:“窗紙賠不賠?感覺很貴哎。”
姜瓊身為太子胞妹,當今最受寵的長樂公主,說話闊氣:“輪不到你,我有錢,賠他一打。”
她看向任參:“沒了吧。”
“我……”
“閉嘴,你沒了。”姜瓊像是積怨已久的女鬼,帶着滿身的怨氣,盯着任參,陰恻恻道。
“哦好的,哎呀突然沒了呢。”
任參這人能屈能伸大丈夫,深谙不能反駁上司,甚至為了緩解氣氛,多加了一句“哈哈”。
當然,氣氛更凝滞了,這或許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尴尬的陰影覆蓋了在場的每個人。
姜珩觀察全場後,默默抿了一口冷茶,若無其事道:“不知燕姑娘那邊進展如何。”
“呼,進程不錯,目前都在我們的掌握中。”在另一端的王子涵起身,向望風放哨的燕扶楹招手,示意她過來。
同在京城的兩個地方,待遇卻是天差地别,一個在尊貴的太子府,另一個在爛泥般的地牢,這裡蚊蠅環繞,青苔和黴點浸濕牆面和地面。
王子涵有經驗,畢竟二進宮,按照上次的路線,故技重施,帶着燕扶楹貓腰進來。
燕扶楹來到地牢深處,雖然做了心理準備,可這裡糟糕惡劣的環境還是讓她皺了眉頭,步伐加快。
直到停在孟如玺牢房面前。
她原本平靜如水的神色起了褶皺,心下泛起漣漪,神色明顯一愣,腿腳僵硬,勉強上前兩步。
孟如玺披頭散發,胳膊被粗鎖捆住,深深擠出來血痕,垂下的頭發被凝固的血分割成一縧一縧,像夏日熱風中垂下的柳枝,他卻死氣沉沉,看不清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