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姜瓊下了馬,推門進屋,煩躁地一扔馬鞭,哐當一聲徑直砸到雕花木桌,發出巨響。
這可吓了任參一大跳,原本正在眯眼犯困,這下整個人瞪着眼睛,反射性一下蹦起來,直直立在地上,像是往地上扔了根箭。
燕扶楹緊跟着進了屋,鬓發淩亂,領口微卷。猛然見了任參,她動作一愣,擡眉,心下了然通風報信的人。
她心知肚明,風雨來了。
讓肖斐威捉拿燕扶楹,自然有烏珠的打算。可姜瓊救走了人,烏珠那記仇的毒蛇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多半要在某處連本帶利讨回來。
現在風平浪靜隻是春日前的薄冰,一碰即碎。後面還要防着烏珠的報複,官府的通令也不會撤銷,兩面夾擊更加艱難,姜瓊不是不知道,閉着眼睛都能數出來。
可若今日不是她出面,燕扶楹被肖斐威那厮短暫帶走,就他那表于明面的惡心心思,恐怕會動用私刑,讓她吃些苦頭。
姜瓊兩面權衡下,迎着任參忐忑的目光,終究選擇帶走燕扶楹主仆二人。
雖說理智上選擇最優解,可她情緒上到底是心煩意亂。
這不,一進門就生氣摔東西。
一路上馬不停歇,燕扶楹知曉事态緊急,她從姜瓊那裡問出不少最新情況,眉頭愈發緊鎖,臉色蒼白。
紅螺哪裡見過這般大場面,同樣憂心仲仲,時不時偷偷觀察着燕扶楹,生怕她氣攻心頭,連這最後一個頂梁柱也塌了。好在燕扶楹争氣,勉強打起精神,沉默地過完了後半段路程。
幾經波折,燕扶楹身心俱疲,半分笑容也擠不出,哪裡還有平日笑盈盈的模樣。任參這個平日最話唠的活寶心念父母,也沉默着。
整個房間空蕩,穿堂風從大開的窗口呼嘯而過,呼呼作響,愈發襯得此處死寂。
“呼。”燕扶楹長舒一口氣,見無人應聲,拍拍手,吸引過來衆人的目光。
她率先看向姜瓊道:“你的打算是什麼?留下這麼大一個把柄在烏珠的手裡捏着,這可沒法否認。”
姜瓊蹙眉一瞬:“計劃是先把你們幾個送走,其他人我和我哥想辦法救下來。”
“那你們不會有事?”
“沒事兒,左右我是公主,她動不了我。我哥說明天早朝他去說情,讓父皇明查,不要被虛言蠱惑,這樣一來還能拖幾天。”
“是麼……”燕扶楹若有所思,心下卻沒有十足的把握,明白姜瓊這是故意往好處說的情況。
任參插嘴道:“那咱也别拖了,當務之急是送你先離開,他們幾個足以自保。”
有烏珠這個攪渾水的家夥在,任參清楚,父親母親孟如玺他們妖力恐怕被壓制住了。
它們這種草木類的妖,除非自求死志,否則必須粉身碎骨才能死透。在大庭廣衆下,頭頸分離的人死而複生不好瞞過去。
不過,這不代表不能冒險去做,如果一定到了緊急情況,隻能打破規矩,就算是天雷懲罰折損妖力,也好過去死啊。
俗話說“好死不如賴活着”,任參深谙此道。
姜瓊雙手推着燕扶楹的後背,催促道:“他說得對,你先走,馬車也準備好了,現在就走。”
燕扶楹左看右看,兩個人的态度如出一轍,都打算先把風暴中心的人送出去。她到底是沒掙紮,帶着紅螺上了馬車。
兩人坐上同一輛馬車,任參易容,坐在前面盯着風吹草動。姜瓊心思細膩,早早塞了兩盒細軟,交到燕扶楹手中,打算直接把燕扶楹送出城,等待風暴過去後再回來。
燕扶楹心不在焉,垂下的手握着木匣,棱角膈着她的掌心。她正在思考這場大行動的古怪之處,以及烏珠令人琢磨不透的目的。
那些藏匿背後的異樣像手中的木盒,明明并無任何傷害,卻能感受到它的存在,膈應着她,如影随形。
燕扶楹垂眸轉着手上的镯子——那是孟如玺臨行前給她的,現在悠悠晃着葉子,似乎能察覺到她的心思,蹭蹭紅潤的指腹撒嬌,跟個讨人歡心的孩子似的。
燕扶楹嘴角勉強彎了一下。
孟如玺說過它會把她的位置傳回,那麼她現在的一舉一動也在他的掌控中吧,位置,心情,甚至是思緒,或許這就是他想要的,把她平安送出去。
無論是書房外的桃樹,她床頭桃枝花瓶,還是全身上下的贈物,無不昭示她成了牽引情絲的那個人。燕扶楹感覺虛飄飄的,像是個經常倒黴的孩子蓦然得了神的垂青,沒了腳下的實感。
某個詞刺中她的心,燕扶楹眼睫微顫。
神……
桃花香,桃花。
……桃都山的寺廟?
她翻轉木盒的動作一停,陷入了沉思,像是一尊精巧的美人像,石化原地。
姜瓊見燕扶楹發愣,怕她胡思亂想萬一想不開,問道:“燕姐姐你想什麼呢?”
燕扶楹“啊”了一聲,直坐起身,關節處咔吱咔吱作響,沒有立刻接話。
她神色凝重:“我好像高樓抛物砸到我相公了。”
“啊。”姜瓊和紅螺面面相觑,拉長了音,皆是詫異地擡了眉毛。
随即姜瓊想到了什麼,并且合理說服自己,她信誓旦旦地點頭,一臉無所謂:“哦哦,你是指死掉的前任姐夫對吧!”
“不。”
“?”
“就是你姐夫。”燕扶楹輕聲細語道。
那、那他的命還挺硬哦。
姜瓊恍惚一瞬,燕扶楹幫了她甚多,她也自認是娘家人,遵循着支持燕扶楹一切的原則,旋即反應過來,神色自然地開口誇贊。
“哈哈,姐姐扔的好準,看來姐夫腦袋和命一樣硬啊,多好,可以多接幾次,生下來好養活——”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腦袋終于趕上了嘴巴,可喜可賀。
等等,我在說什麼鬼話?她又在說什麼鬼話?
姜瓊不知道現在有沒有人說鬼話,反正她一副活見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