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燕扶楹出門時便天就陰沉不定的模樣,這下天氣更是陰暗灰蒙。
灰雲層層壓在一起,翻滾着露出另一片被壓着的烏雲,把天空遮得密不透風,蒙得人也跟着被堵住了體内肺腑,喘息不上來。
哪裡還能看見什麼天色,隻能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時間,更别提有極大可能會下雨。
外公果不其然已經喝醉了,醉醺醺地趴在暖屋裡酣然大睡,深灰色衣袖角堆疊在他的頭側,甚至被倒下的酒杯打濕了,一半黑一半灰。
周青岱不貪杯,意識自然更加清醒些,勉強撐着圓滾滾的肚子起身,送燕扶楹出門回家,出屋時似有所感,還不忘憂心地望了望天空。
他手一伸,急忙拉住了擡腳就要溜走的燕扶楹,“你别走哈,我給你拿把傘。”
言罷,恐怕也知道她的德行,飛速轉身進屋給燕扶楹拿傘。
可還是快不過她,燕扶楹在他轉身的下一秒就嫌麻煩,嘴一撇,腳底生風直接扭頭就跑。
動作之絲滑,神色之自然,像是提前在腦子中排練了上千遍,就差“東風”上門給她一個表演的機會。
這不,東風一來,人就腳底抹油,滑溜溜地蹿出去二裡地。
但凡她猶豫半分,那都是對飯桌上密密麻麻如山黑曆史的不尊重。
如此一來,等周青岱回來時已經遲了。
他甚至已經貼心地撐開了傘,手裡拿着傘柄,到了門口,卻隻見空蕩蕩的大門敞開,而門外百姓往來匆匆,着急回家收衣服。
哪裡還見得什麼人影?
“這孩子……”
周青岱惆怅捂眼,搓了一把臉,本欲回屋,卻走不動了,踉跄停在原地半晌。
明顯是遲來的酒意上頭。
他昏昏沉沉地撐着傘進屋,走到中間還被不夠寬敞的過道卡住,傘骨嗤啦一聲膈着磚牆,任他怎麼拉都過不去。
周青岱後退兩步,在往前走又卡住了,反複幾次也沒辦法,隻能納悶地嘀咕了一句,“誰拽住我了?”
幸好有前院藥鋪打下手的夥計進來收拾殘羹冷炙,身着水巾圍裙,兩手穩穩端着盤子和髒碗出去時,恰巧看見這一幕。
他“哎呦”了一聲,急忙蹲下把手上的活放一邊,瓷盤稀裡嘩啦響間,把兩手往身上一擦,抹掉穢物,兩腳像是熟練婦人織布用的梭子般急忙穿行交錯。
夥計沖過去,将周青岱的大手掰開,一手握住傘柄,一手握住上方。
兩手同時一用力,“啪”地把油紙傘合上,再次放回周青岱的手心。
周青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能疑惑地“嗯”了一聲,往前再走兩步倏然就不卡了。
他快快樂樂地颠了下手裡的傘,又快快樂樂地沿着原路繼續走。
夥計細心,已然聞到了他身上的酒味,猜測周青岱喝醉了,在他身後站着擰着眉觀察了片刻,最後謹慎确定他是走錯了道。
他還不忘把周青岱拽着衣角撈回來重新走,讓他身體往右轉,向右走回到暖屋内,給記性不好的老人家換個正确方向。
畢竟沿着周青岱原來走的方向,那裡是後院水池。
深冬時節老人本就體寒多病,萬一“咕噜咕噜”着沉下去了就不好說了。
夥計望着周青岱遠去的身影滿意地點點頭,彎腰拾起放下的碗盤勺筷,哼着歌向廚房走去。
嗯,這下方向就對了。
再不濟也隻會撞到牆,不會咕噜咕噜沉塘。
燕扶楹的身手還是不夠快,方走到一半,就被下雨的老天制裁了,剛換洗的衣服表面淋濕了一層。
紅螺一把把她薅進暖屋,絮絮叨叨地給她上了碗驅寒姜湯,拿幹巾帕在火爐邊擦着發梢的雨水,催促着讓她趁熱喝了暖身子,省得寒氣入體。
燕扶楹樂得清閑,把已經吸水變成深色的淺色披襖伸手解開取下,又順手遞給紅螺去曬幹,自己則思考着要不要學些什麼身法。
不至于搞什麼潛入皇宮偷香竊玉,至少能跑快躲雨。
她邊思索着這件事的可能性,邊端起溫熱的姜湯茶碗,送到自己嘴邊。
辛辣混雜着甜香撲鼻而來,熱氣騰騰地熏在臉上,給她冰冷的臉頰也上了一層溫度和水汽,暖洋洋的。
可這一切畢竟是糖衣炮彈,脫去那層薄薄的甜,獨屬于姜的那種刺激在舌尖上宛若放了串鞭炮,噼裡啪啦倏然炸裂開來,觸及每一寸舌頭上的感覺。
燕扶楹的臉痛苦皺了起來,含在嘴裡半天,好不容易才麻痹了自己的舌頭,最後做了心裡安慰,這才一咬牙,喉嚨微動,姜湯順着食管滑落下去。
不隻是略顯灼熱的溫度,還有辛辣的味道,在它所過之處分外明顯,她甚至還能指出剛才是順着那個地方走到了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