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粝的風沙刮過。
松月派神識傳回,傅玲燕低下頭,摸索間終于在黃沙下握住了一條光滑的尾巴。
刹那間,風止沙息,逐漸明晰的空中露出大片赤紅的火燒雲,連缸中水都被逼得染盡酡顔。
帶着手中魚形塑起身時,傅玲燕眼疾手快拉了把兜帽,恰好避開正門進來的一名紅衣女子,她神色有些着急,隻粗略看過傅玲燕兩眼,很快又匆匆離去。
畢竟,傅玲燕現在和其他有門路的客人一樣,清一色的紅色罩衣,刻意模糊的面容身形,水秀院對來客身份的保密措施向來嚴謹。
……也不知該說是足夠為客戶着想,還是單純的魚龍混雜。
因為真的很方便外來者潛入。
根據搜魂得知院落地址、又憑借記憶中鉑州客棧的陣法,傅玲燕光明正大從大門走進,甚至還能分出神識上松月派周旋一二。
将從水缸破陣摸來的魚形塑塞進回廊前的玉狸奴口中,傅玲燕輕易便推開紅紗垂掩的門扇,肉眼看去,除了些昏暗老舊的程設,再無其他。
和鉑州那家客棧的手法很像。
傅玲燕絲毫沒猶豫地擡腳,在她身後的紅紗一并越過門檻的瞬間,門扇有如水波推動般迅速閉合,裹挾而來的黑暗頓時充斥了整個房間。
寂靜中,傅玲燕感到一股微弱的氣流拂過眼睛,緊接着,烏漆嘛黑的視線中燃起一抹火光,并在下面勾勒出一盞簡樸的燭台。
就着光,傅玲燕嘗試将手在眼前晃了晃,也隻能看見黑乎乎的影子。
這倒是很有趣了。
傅玲燕伸手握住燭台。
下一刻,火光驟然膨脹,照亮持燈人身形的同時,以極快的速度向外蔓延,仿佛一條盤踞四周正在蘇醒的長龍。
潇潇絲竹聲飄來,傅玲燕眼睛眨也不眨,紅與金交織的光焰在她面前鋪展,一條雅緻又足夠寬敞的水上棧道,沿着浮燈拐出七八個彎,受荷蓮與樂音簇擁,蜿蜒向遠處一座紅霧朦胧的水榭。
水榭邊,暮夜霞光缱绻,天水旖旎一色,绮麗之間,衆多手持各式燈盞的紅袍客人一言不發,順着棧道依次往水榭中去。
傅玲燕站在棧道中間,就像融入河海的水滴,四下都是一片妃紅,幾乎分不清人天水燈。
幻化結界,内辟水天,比鉑州的客棧要棘手的多。
傅玲燕握緊燭台,和身邊的紅袍人一樣緩緩前行,隻餘兜帽下一雙眼睛謹慎打量着四周。
粗略看,紅袍人手中的燭台提燈捧燈皆有,上面花紋繁簡不一,其中相似的提燈最多,大抵和客棧的手牌一個性質,用于出入證明和記錄次數。
像她手上的樸素燭台,應該表示初來客,傅玲燕沒在人群裡見到幾個。
至于不同類型的燈……暫且不知有何分别,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傅玲燕餘光瞥見身側的紅袍人持瑩白雕花燭台,相比自己手上的素白燭台花哨不少,便試探性放慢腳步,将那人讓到前面,靜候一會,未覺周圍有什麼特殊反應。
如此,傅玲燕握着燭台緊緊跟了上去。
轉過兩道彎後,耳側樂聲逐漸嘈雜,除了尋常絲竹,争鳴鑼鼓亦自水面響起,散發陣陣香氣的荷蓮婷婷袅袅,暧昧的淺紅水霧缭繞在它們身旁,有意無意間掩住了棧道下形狀奇特的怪石。
停下細究,還能辨别出幾尾嬉戲的鯉魚石塑。而樂聲與其說從水上荷蓮傳,倒更像是由那些石塑奏出。
傅玲燕端詳間微微眯起了眼。
雕石演生,驅霧作漣,熏花去葉,紅暈掩真——棧道下是一灘死水。
任樂音如何動聽,棧道下從未傳來水流聲。
思及此,傅玲燕有些不舒服地皺了皺眉,隻是聯想起進入大門時魚形塑和玉狸奴的關系,仍沒有貿然探出神識。
于是緊随涓涓人流,傅玲燕漸漸靠近了那座暮天之下的水榭。
愈發濃烈的紅霧與香氣彌漫在眼睛與鼻尖,傅玲燕将燭台往前舉了舉,依稀能辨别出亭台樓閣上熟悉的江南風情。
……也不知道擱邊境幻化出臨水的江南建築是有什麼意圖。
忽然,原本平緩的人流傳來一陣騷動,傅玲燕敏銳地察覺到身後有異,不等原本跟着的紅袍人動作,率先往棧道兩側避去。
再擡首,入目是一盞奢華至極的提燈,金銀攢花聚葉,纏繞住一棵碩大的夜明珠,下垂的姝色流蘇串琉璃,即便有紅霧遮掩,仍舊光彩奪目。
縱觀棧道,沒有比這更加惹眼的提燈。
而有燈盞為證,來着華貴身份不言而喻。
金枝的末梢沒入那位紅袍人掌心,提燈在前,一樣的裝束身形,其餘紅袍人紛紛退避一旁,在約三人寬的棧道上空出一條暢通無阻的路。
金貴的紅袍人經過身邊時,傅玲燕微微低下了頭,隻是眼中怔然分毫不減。
那盞提燈的流蘇……好像麝月蘭。